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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 (下)

樂俊看著從早朝回來的陽子. 今天是他原本預定要回雁國的日子, 但是他實在不放心在陽子這樣的狀況下離開.


已經很多天了, 陽子的眼睛裡充滿了紅絲, 好像晚上完全沒有休息, 整個人恍恍惚惚的, 瘦了一大圈.

「喲…樂俊! 」陽子朝樂俊打了個招呼. 雖然眼裡的紅絲依舊, 但是看來很有精神, 好像放下了一個很重的擔子.

「陽子, 發生了什麼好事? 」

「我想了很多事, 做下了一個決定…雖然可能是個很笨的決定. 」那一定是個很重要的決定. 陽子已經沒有先前迷惘的樣子, 取而代之的是堅定的表情, 除此之外, 還有什麼別的, 一些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改變. 樂俊忽然發現陽子不再看來青澀, 多了幾分女人的味道.

「樂俊, 雖然已經說過很多次了, 但是我還是要謝謝你. 如果沒有你在我身邊的話, 我一定看不清楚自己有多麼愚蠢. 」陽子誠摯地看著樂俊.

「咱可以留在金波宮, 直到景台輔回來. 」樂俊很不好意思地看著別處. 「咱是說…如果陽子願意的話…」

「真的嗎? 」陽子跳了起來, 抓住老鼠溫暖的小手, 臉上滿是燦爛的笑容.

雖然陽子沒有提到她做了什麼樣的決定, 但樂俊相信, 那一定是個很好的決定.



 
[九]
 
黃朱的里木旁邊聚集了幾個十來歲的孩子, 正要隨嵇爺爺出門去.

除 了黃朱的長老, 嵇連也身兼「宰領」. 宰領是經驗豐富的老師傅, 負責教導小黃朱們成為有用的朱氏與剛氏. 教授的內容五花八門, 包括黃海的地形, 妖魔妖獸的習性, 野外求生的技能等等, 更重要的是黃朱之民的傳承與各種禁忌. 有些孩子是被父母賣給宰領的, 等到他們稍微熟悉了黃海, 就會被轉賣出去, 正式加入剛氏或朱氏的隊伍.

「爺爺! 你什麼時候會回來? 」虹兒依依不捨地拉著嵇連的手. 通常這種由宰領帶隊的旅行, 一去就要好幾天.

「大概兩三天吧. 爺爺不在的時候, 你可不要出去亂跑. 」嵇連囑咐虹兒.

老人帶著孩子們慢慢地離開. 每個人身上都背著不算輕的包袱, 手裡拿著鐵鍬或木棒, 根本不足以抵擋野獸的攻擊, 更別說是妖魔或妖獸了. 「請讓我和你們一起去吧. 」原本站在一旁看著的景麒忽然開口.

「不敢勞煩您了. 不要小看我這個老頭子, 有時也可以派得上點用場. 」嵇連笑著說, 但是眼睛裡有明顯的拒絕之意. 「如果可以的話, 還請在我不在的時候照看虹兒. 」

看著所有的人消失在岩石之後, 景麒嘆了一口氣. 「景哥哥, 你明明就是個很好的人, 為什麼老要板著一張臉呢? 」虹兒打量著他.

景 麒苦笑了一下. 麒麟是仁獸. 但是所謂的仁道, 畢竟是一個觀念而已, 對麒麟而言, 哀憐百姓只不過是遵從自己的本能, 就好像不能沾染血腥一樣, 並不見得都是出於道德的考量.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因此被稱為『好』或是慈悲善良. 也許就如同延麒所說的, 自己真的是一頭古怪的麒麟.

「景哥哥, 你看你看! 」小女孩指著里木叫著. 里木綁著絲帶的枝椏上, 長出了一個小小的, 金黃色的卵果. 看著新生命的降臨, 景麒緊緊皺著的眉頭鬆了開來, 唇角微微上揚, 就好像…他正在微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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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走. 」虹兒帶著景麒, 在蜿蜒曲折的通道裡行走. 不像其他的區域, 地下城市底層的通道非常狹窄, 常常要側身屈腰才能通過.

火 光在岩壁上跳躍, 給人一種詭譎的感覺. 當他們經過一個石窟的洞口時, 景麒站住了: 「那裡有什麼? 」虹兒回頭望著皺著眉頭的景麒: 「這裡是屠宰雞鴨的地方啊. 大型的牲畜, 像是牛啊羊啊, 就在外面解決…怎麼了, 難道景哥哥一個大男人會害怕這個? 」說完了虹兒噗嗤一笑.

身為代表光明的獸類, 麒麟不喜歡待在密閉黑暗的地方, 他有些後悔答應跟著虹兒來看她父母的墓地.

虹兒走進一個很大的石室, 和景麒原本的想像完全不同, 石室裡空無一物, 地面上有幾排洞穴, 洞穴上覆蓋著刻畫了圖案的鐵板. 沒有墓碑, 也沒有祭拜的花果.

「這裡就是黃朱的墓地? 」虹兒點點頭, 走到其中的一個洞穴前, 雙手合十祈禱著. 「黃朱沒有個人的墓穴. 爺爺說, 咱們死了以後, 即使身在千里以外, 也要求人把屍體帶到這裡來安葬, 這樣下輩子才能再做黃朱. 」

「當黃朱不是很辛苦嗎? 難道定居在一個國家裡, 受王和麒麟保護不好嗎? 」

「我也不知道啦. 不過爺爺說: 與其倚靠著遙不可及的王和麒麟, 還不如咱們自己靠自己, 不用被官府欺壓, 也不用老擔心著王失道後家毀人亡. 他還說: 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們, 根本沒法了解咱們過活的辛苦. 」

景麒跟著虹兒走出墓室, 默默地想著: 如果以所謂的天意與仁道來照顧人民, 還不如黃朱之民自力更生的話, 那麼自己身為麒麟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忽然之間, 景麒感到一種非常的恐懼, 冷汗從額頭滴了下來, 即使在和強大的妖魔對峙時, 他也不曾這麼害怕.

虹兒發覺牽著自己的手變得冰冷, 她抬起頭來, 看見景麒煞白的臉, 正盯著左側一條黑暗的岔路上.「不是那裡啦! 景哥哥, 你的膽子可真是小呢. 」虹兒一面嘲笑著, 一面把景麒拉回到被火光照得通亮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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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麒在一陣嘈雜聲從夢中驚醒.
 
那是一個苦澀的夢, 就像往常一樣, 翠綠頭髮的王久久地看著他. 她什麼都沒說, 但是他知道她要的是什麼.

溫柔的眼神轉為炙熱, 他覺得自己快要在其中燒成灰燼. 「不違王命. 」 他牢牢記著他的誓言, 但是不能給予, 他沒有的東西.

他永遠分不清, 哪些感覺是真正屬於自己的, 哪些是天帝的旨意. 在承接天命的同時, 他已經失去了選擇自己命運的自由.

過了很久以後, 炙熱的眼神的眼神終於轉為冰冷, 他哀傷地看著王的影子化作薄霧消逝.

醒來時, 景麒聞到淡淡的血腥味.

「台輔! 」是芥瑚警告的聲音. 「班渠已經去看是怎麼回事了. 」

聲音是從城市的入口傳來的, 景麒趕到的時候, 看到一群人圍在那裡.

一隻小手從後面拉著景麒的衣襟. 「他們說爺爺不見了.  」虹兒的聲音裡帶著哭音.

「發生了什麼事? 」人群之中是那幾個隨著嵇連出門的孩子. 「小柿子不見了, 嵇爺爺先把我們帶回來, 又回頭去找他. 」景麒記得『小柿子』是一個橘黃頭髮, 特別頑皮的男孩.

問清楚嵇連大致的去向, 景麒蹲在虹兒旁邊說道: 「你在這裡等著, 我會去把爺爺帶回來. 」看著那一張還是缺乏表情的臉, 虹兒卻覺得自己驚惶的心漸漸平定下來, 她點了點頭, 看著景麒站起身來, 靜靜地朝門口走去.


 
[十]

「好不容易又聚在一起了. 」陽子喟嘆了一聲. 在她的身旁站著鈴和祥瓊, 面前是一望無際的雲海.

已嫁做人婦的祥瓊還是十七歲少女的樣子, 只是藍紫色的眼神柔和多了, 不似以前那般銳利. 鈴則還是憨憨的, 看不出已經是一個小男孩的母親.

「真高興, 你們看起來都過得很好啊. 」陽子微笑著說.

「陽子你還不是也很好? 每天和樂俊朝夕相處, 進展的如何了? 」鈴眨了眨她的大眼睛.

「鈴, 你別亂說了. 」陽子的臉紅了紅, 隨即恢復正常.

祥瓊在一旁觀察著陽子. 在台輔離宮的兩個多月裡, 景王明快地進行了多項的改革, 雖然還是有謠言流傳, 但是朝臣在王的強勢領導下, 從原本的人心惶惶, 變得開始習慣台輔的缺席.

當桓魋告訴她的時候, 祥瓊猜測陽子的改變是因為樂俊的關係, 還暗自為他們高興. 但是現在看起來好像不是這個樣子. 她發現陽子變了, 變得更堅韌強悍, 變得有些深不可測.

一個晚上就在三個女孩兒聊著過往, 還有鈴的媽媽經中度過.

臨就寢的時候, 祥瓊小心地問:「有沒有台輔的消息? 」景麒的失蹤已經不是秘密.

陽子的目光在雲海上來回梭尋, 過了一會兒才回過頭來:「你剛才說什麼? 」

「陽子在想什麼? 」祥瓊改口問道.

「我在想像…想像一個沒有麒麟的國家. 」



 
[十一]

景麒並沒有花太多時間就找到了嵇連, 濃厚的血腥味讓他不可能錯過.

嵇連吃力地在高原上走走停停, 十歲的男孩不是一個老人能輕易背負的重量, 夜晚也不是適合在黃海行走的時刻, 可是他一定要把小柿子帶回去. 當他再一次停下來靠著岩石休息的時候, 看到了麒麟向自己走來.

很 久以前, 他曾經擠在昇山的人群中看見被女仙包圍著的男孩, 一頭泛著冷光的金髮, 難以形容的俊秀, 雖然只有十歲, 男孩並沒有一般孩童天真的氣息, 一臉漠然, 彷彿在眼前爭相跪拜的人們完全不值一顧. 「春分之前請保重. 」冷冷的語聲不斷的重複, 自始至終, 男孩沒有正眼看過任何人.

「這就是所謂的仁獸!? 」在昇山的路程上, 嵇連喪失了好幾個伙伴, 包括從小一起長大, 親如兄弟的朋友.「去他的麒麟! 咱黃朱之民不需要這種東西! 」他對於麒麟神話殘留的幾分嚮往, 至此完全斷絕.

年復一年, 嵇連還是領著昇山的人們渡過黃海, 但是他不再進入蓬山, 不想再看到蓬盧宮外萬頭鑽動的愚蠢景象.

也許就是因為如此, 即使知道讓麒麟進入黃朱之城並不恰當, 嵇連還是這麼做了. 他想讓這個高貴的神獸看見, 就算不靠麒麟, 黃朱之民也可以活得很有尊嚴.

景麒在距離還有幾步路的地方就停下腳步, 他看見小柿子橘黃色的頭軟軟地垂在一邊, 嘴角有著凝乾的血跡.「…已經死了? 」

嵇 連低垂著頭, 在山坳裡找到失足墜落的小柿子時, 男孩早就沒有了氣息. 小柿子三歲就被賣給黃朱, 一路跟著他長大. 雖然無父無母, 但是生性活潑開朗, 一直受到大家的喜愛, 也因此他一向對這個孩子特別嚴格, 寄望他以後能成為一個好剛氏… 這全都是他的錯, 他本該把每個孩子都平安帶回的.

景麒注視著滿懷自責傷痛的老人. 幾天前還在他面前奔跑歡笑的年輕生命, 就這樣容易的消失無蹤. 他也曾面臨自己的死亡, 知道死亡本身, 遠遠不及生者懷抱的憾恨沉重.

「我自己不能幫你, 但是可以讓使令把小柿子載回去, 妖魔聞到血腥味會過來的. 」過了一會兒, 景麒低聲地說.

老人一言不發地站了起來, 無論如何, 這是他應該承擔的責任. 他再一次把小柿子扛在背上, 緩緩地向前移動. 「小柿子, 讓我帶你回家… 」

走出很遠以後, 嵇連才回過頭來. 在黯淡的星光下, 景麒的身影已經變得很小了. 他忽然覺得, 當年那個十歲的小麒麟, 似乎並不比自己背負的同歲男孩, 要來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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驃騎在黑暗之中等待了很久, 直到確定老人已經離開了一段距離, 才探出頭來.

「堯天的情況如何? 」

「朝議進行的相當順利. 麥州新稅法的實施很成功, 王命已下令推廣至全國. 」有鑑於地方惡吏向百姓濫徵稅賦, 太師和冢宰重新修改地綱, 花費數年建立了一套新的體制, 由麥州首先開始實施.

見到台輔點了點頭, 使令繼續說道: 「加重了對失職官吏的刑罰. 部分沒有被使用的宮殿將被規畫為公立病院. 」

聽到這裡, 台輔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主上還好嗎? 」

「主上一切安好, 比以前更加勤於國事, 每天都看奏章到半夜. 」

「主上自己會看奏章了? 是誰讀給她聽的? 」

「是主上的半獸朋友樂俊. 此外, 鈴女御和祥瓊女史現在都在金波宮. 」

「我知道了. 你趕快回到金波宮, 不要離開主上太久. 過幾天讓重朔來向我報告情況…還有, 小心別讓人知道. 」

「遵命. 」驃騎的氣息很快的遠去.

主上太性急了吧? 這麼重大的決定居然沒有和自己商量. 還是…主上有意趁他不在的時候, 加速推行她想要做的事? 景麒眼前浮現了在一群朋友陪伴幫助下, 意氣風發的女王. 在那裡, 沒有他的一席之地.

也許, 主上根本不需要他呢? 他想起那個黑髮青年和煦的笑容, 每一次看著那笑容, 女王碧綠的眼眸就像點了燈般的亮了起來.

景麒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想要把胸中酸苦的感覺吐出來,「即使王不要我們, 我們也得要跟著. 」這是他曾經跟泰麒說過的話, 他原本以為自己不會在意這種事情的.

女怪關懷的聲音傳來:「台輔, 是不是該回去了? 」

回到哪裡去?  
 
忽然記起背著屍體的嵇連還在危險之地, 景麒的身體在月光裡忽然消融, 變成一個金色的影子, 然後深深地沉入黑暗的地裡.

 
[十二]

虹兒在密如蛛網的地道裡走了很久, 高舉著火把的手微微發抖, 女孩的身軀映在岩壁上的影子顯得歪斜而巨大, 方才還在哀悼著小柿子的心, 已經被無以言喻的恐懼佔據.

從黃朱之城的底層開始, 無數的岔路和轉彎後, 地道一路筆直向上.

空氣中似乎隱隱有風, 但是女孩不知道風是從哪裡來的. 除卻她手中的火把, 這裡完全沒有一點光線. 黑暗像隻怪獸般吞噬了她所有的感官, 水滴的聲音, 腳步聲, 風吹在身上涼颼颼的感覺, 全部被無限放大成恐懼的一部分.

即使努力睜大了眼, 女孩也只能看到二步以內的地方. 她不能瞭解為什麼爺爺能在這麼黑的地方辨認方向.

忽然之間, 虹兒差點撞到面前的岩壁, 路已經中止了. 她發出一聲驚呼.

「噓…」身後的老人慢慢地走向前去, 就著火光看了半晌, 然後在岩壁上某個地方碰觸了一下, 右面的牆無聲地滑開. 老人把火把插在牆上的洞裡, 打著手勢, 要虹兒幫著他把地上的布袋扛進牆裡.

牆後是一個很大的石室, 室頂有一個圓形的洞, 從洞口宣洩而下的月光佈滿了整間房間. 虹兒隱隱約約可以看到牆壁上有些什麼, 但是看不大清楚.「可以走了, 咱們明天再來. 」老人輕輕地拉起了虹兒的手.

然後他們看到了站在門口的人影.  

「…景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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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清脆的聲音還在石室裡迴響. 但無論是嵇連或是景麒都沒有加以理會, 他們只是凝重地望著彼此.

過了很久才聽見景麒的聲音: 「沒有想到, 這就是黃朱之民所謂的自由. 」他的聲音聽起來非常乾澀.

「難怪不需要王和麒麟的保護, 原來黃朱是妖魔的奴僕. 」景麒把牆上的火把拿起來, 靠近石室的牆壁. 虹兒這才發現, 牆上畫著一隻巨鳥, 色彩斑駁, 似乎年代已經非常久遠, 但是還是可以看出, 那是一隻蠱雕.

隨著景麒的走動, 火把照亮了蛇形的酸與, 狼頭的天犬, 兇猛的窮奇, 貌似猿猴的朱厭, 還有追擊過虹兒的馬腹. 這個石室的四壁畫滿了各式各樣的妖魔, 在跳動的火光下張牙舞爪.

「你打算把小柿子獻給妖魔嗎? 」深紫色的目光冷冷的朝嵇連射來.

「爺爺, 景哥哥在說些什麼? 」虹兒緊緊地抓著嵇連的手.

老人嘆了一口氣, 抬頭直視麒麟的目光. 「黃朱不需要外人的理解. 不過聽說麒麟死後, 屍體也會被使令吃掉. 所以…您應該能瞭解的. 」

「要在黃海討生活, 非得要和妖魔和平共存不可. 所以幾百年來, 黃朱之民和妖魔之間有著一個默契: 每一個黃朱死後, 都把屍體貢獻出來, 來換取妖魔不攻擊黃朱之里的承諾, 但這個默契僅限於里木和地下城市的範圍內, 走出了這個範圍, 妖魔就不會留情了. 」

「這是黃朱心甘情願的, 用自己的軀體來保衛自己的家園. 咱們黃朱不受任何王的統轄, 不需賦稅與勞役, 但是自由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這就是咱們為此付出的代價! 」

「人類和妖魔結盟?! 天帝怎麼可能容許這樣的事情? 」景麒不能相信自己所聽到的話. 但是在石室裡除了淡淡的血腥味外, 他感覺不到任何的怨念.

「我不知道天帝是怎麼想的, 但是人不是絕對的善, 妖魔也並不是絕對的惡. 故老相傳, 麒麟也是妖魔的一種, 蓬山的捨身木原本就是妖魔的野木. 」

接過了景麒手裡的火把, 嵇連走到最大的一面石牆前. 火光照耀下, 石牆的正中央有一隻金色的獸, 姿態優美地在群魔之中飛翔, 所有的妖魔都朝向著牠.

那是一頭麒麟.

「妖魔的野木? 」景麒喃喃重複著嵇連的話, 他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東西.

「在咱們黃朱的傳說中, 妖魔的野木是妖魔力量的根源, 只要持有一根野木的樹枝, 就不會受到妖魔的攻擊. 」嵇連緩緩道來. 「當然, 這只是個傳說, 從來都沒有人看到過. 咱年輕的時候也夢想能尋到妖魔的野木, 為此走遍了黃海, 卻連影子也沒見著. 」

景麒的眼睛緊緊盯著眼前的壁畫, 和一般廟宇裡, 溫順臣服在王腳下的麒麟畫不同, 壁畫上的麒麟高昂著頭上的角, 嘴巴微張, 撒開四蹄, 奮力向前奔跑, 充滿了桀驁不馴的野性.

他伸出手來, 輕輕碰觸著牆上的麒麟.

「景哥哥, 你很喜歡麒麟嗎? 」虹兒小聲地問.

景麒回過頭來, 即使在朦朧的月光下, 虹兒也可以感覺到他的目光穿透自己, 彷彿落在什麼不存在的東西上. 「不. 真正的麒麟, 不是這個樣子的… 」他的語聲裡有著說不出的悲哀.

月亮似乎被雲遮住了, 頭頂的月光忽然變暗了許多. 「我想你們最好離開這裡了. 」景麒警覺地看著四周, 從一踏進這裡, 他就能感覺到外面濃重的妖魔氣息.

嵇連默默地點點頭, 牽著虹兒走向牆邊的出口. 女孩看著還站在原地的景麒, 焦急地說: 「景哥哥, 你不跟我們來嗎? 」

「我就在這裡向你們告辭, 謝謝你們這陣子的照顧… 虹兒, 如果你還想要離開黃海的話, 我可以送你到慶國去. 」

「不, 景哥哥, 我要和爺爺一樣, 長大以後成為一個剛氏. 」女孩藍色眸子裡有著不容置疑的倔強與堅定, 那是黃朱之民的精神.

「請保重. 」老人行了一禮. 他知道, 以後恐怕再也見不到這個麒麟了.

目送嵇連和虹兒離開後, 景麒朝著石室的另外一個出口走去.

「台輔, 不行! 」芥瑚忽然現身攔住了他. 「外面太危險了. 」

「那裡黑暗的力量太過龐大, 除了芥瑚, 使令是沒有辦法跟去的. 」這次是班渠的聲音. 使令原本也是妖魔, 被麒麟的力量束縛在光明的一邊, 但是如果黑暗的力量太大, 束縛有可能被破壞.

看到景麒沒有回頭的意思, 芥瑚再度懇求: 「請您不要忘了慶國, 不要忘了景王…」

「我沒有忘記他們. 但是這是我這一輩子以來, 唯一為自己所做的事. 」

「那裡除了危險, 可能什麼都沒有…」

「班渠, 雀胡, 你們留在這裡等我. 」無視於女怪的勸阻, 景麒打開了通往外面的門.

外面席天蓋地的黑暗, 很快就把他的身影吞沒.



 
[十三]

夜已經很深了, 陽子還坐在書房裡學習漢文.

「陽子, 你是不是太過勉強了? 」

「你也是這樣覺得嗎, 樂俊? 」陽子從書堆中抬起頭來, 不經意地笑笑. 「我一定要自己能讀奏章才行, 不然你回雁國了怎麼辦? 」

「咱不是這個意思…」陽子明白. 她也知道自己這些天來衝得太快, 讓很多人感到不安.

「是我把慶國的麒麟趕走的, 就必須為自己的錯誤負責任, 不能讓國家在沒有麒麟的狀態下荒廢下去. 」陽子輕輕地說. 「我是慶國的王, 一定要為最壞的情況做打算, 萬一景麒不回來了… 就算最後會失道, 我也要撐到最後一刻. 」

原來她是想把所有的責任一肩挑起啊. 眼看著這個倔強的紅髮女孩, 綠色的眼睛流露著疲憊卻無比堅毅的神情, 樂俊衝口而出: 「陽子, 咱可以留在金波宮, 分擔你肩上的重擔. 」

陽子吃了一驚, 側過頭注視著樂俊, 彷彿想要確認他真正的意思, 這次樂俊並沒有迴避她的視線, 他黑色的眸子堅定地回視著她.

陽子覺得自己的眼眶一陣發熱, 這麼多天來, 她多麼想要有一雙可以握著她的手, 一個可以讓她靠著的肩膀, 讓她不至於無時無刻面對著自己沉重的責任.

但這對樂俊是不公平的.

「樂俊…對不起.  我現在沒有辦法回答你. 」

「不要緊, 咱老早知道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樂俊的聲音非常溫柔. 「只是…如果不說出來, 咱一定會後悔的. 」

陽子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

 
[十四]

天亮了.

濃密的枝葉幾乎遮蔽了整個天空, 只有幾縷光線透了進來, 凝滯的空氣讓人難以呼吸.

景麒察覺到不少妖魔在附近徘徊, 但是並沒有和任何一隻正面碰上, 也許牠們都避開了麒麟.

他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麼, 或是要朝哪個方向去, 只是沒有目的在四處遊蕩.

「台輔請回去吧. 這裡什麼都沒有…」女怪在一旁不斷哀求著.
    
忽然間, 有聲音從背後傳來: 「迷路了嗎? 」

景麒霍然轉過身來, 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 挽著一頭藍髮, 身著鮮紅的衣裳, 正朝著他微笑.

景麒不記得曾見過這個少女, 但是卻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覺. 「你是誰? 」他冷冷的問道.

「不記得了嗎? 為這樣的麒麟捨去了性命, 真是不值得啊. 」景麒瞪著面前的少女, 這個少女有著和予王舒覺一模一樣的聲音.

「還是說, 麒麟是沒有心的生物. 否則怎麼能把主人逼上了死路, 又沒事般地侍奉新主呢? 」

那熟悉的溫柔語聲像針一樣刺進了景麒的心裡, 但他還是沒有什麼表情.

少女嘆了一口氣. 「新的景王對麒麟不好嗎? 真是不該選了一個胎果做王啊. 景麒看起來並不快樂呢. 」

「對選王的事我從來都沒有後悔過. 」景麒固執的回答.

「是這樣的嗎? 」少女嘲弄地看著景麒.

「我不想在金波宮裡看到你, 景台輔. 」少女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了許多.

景麒驚跳起來, 那是主上---陽子的聲音, 他心裡的苦澀完全被這句話帶了出來.

然而他也想起這個少女是什麼人了.

「你是峨城, 塙麟的使令. 」他曾經在被塙麟俘虜時見過這個使令, 那時牠是為巧王傳送訊息的鸚鵡.

清澄的目光忽然變得妖異起來, 少女用既不是予王, 也不是景王的聲音說著:

「你終於記起來了. 久違了, 景台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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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死時會被使令吞噬, 力量也因此被使令佔有. 聽說塙麟死的時候, 身邊只剩下了一兩個使令. 所以峨城必定分到了很大的力量, 足以讓牠幻化成人形, 窺視人的內心.

景麒常常揣想自己死了以後, 使令會變成什麼樣子. 不過現在他沒有餘裕來想這樣的事情, 因為妖魔已經盯上了自己. 他深吸一口氣, 集中注意力回視過去. 讓他驚訝的是, 那雙眼睛裡並沒有什麼敵意.

有著人類形象的鸚鵡不再發出聲音, 但是無聲的話語就像泉水般從牠的眼神湧至.

「別那麼緊張, 景台輔. 我們妖魔和麒麟並不是像你所想的一樣, 完全是對立的關係. 」

「在很久以前, 麒麟也和別的妖魔一樣, 自由自在的在各地生活. 直到天帝開拓了十二國, 限制妖魔只能在黃海或者失道的國家附近活動. 而妖力最強大的麒麟, 則被改造成所謂的仁獸…實際上就是天帝的傀儡. 」

「比起來, 麒麟真是可憐的生物啊, 使令還有解除束縛的一天,  麒麟則要受人類役使至死. 」

「麒麟是為了王, 為了百姓而活的. 」景麒終於說了第一句話.

「你是說哀憐百姓嗎?  那真是個天大的笑話, 塙麟從來就沒有認識過一個真正的百姓. 所謂的『百姓』只是天帝刻在你們麒麟腦子裡的一個觀念而已. 」

「還是為了那些愚蠢的王? 直到最後, 塙麟還相信自己為那個『偉大』的錯王而死是值得的. 相較之下, 景台輔你就幸運多了, 也聰明多了. 」

「我不是…」景麒想要為自己辯解, 但是被打斷.

「麒麟不是生性戀主, 發誓要遵守王所有的命令嗎? 為什麼你不能給予王她想要的愛? 難道慈悲的麒麟願意見到主上瘋狂, 國家陷入混亂? 」

「麒麟沒有自己的意志. 麒麟不懂得…愛. 」

「景 台輔, 如果麒麟沒有自己的意志, 你現在就不會在這裡了, 不是天帝的旨意把你送到這個妖魔之地來的. 你沒有遵照予王的意願, 是因為你用自己的意志, 去抵抗著所謂的天命. 即使依照天帝的旨意選出了王, 麒麟對王的誓約裡, 並沒有要放棄自己最珍貴的東西, 那就是麒麟的心. 」

妖魔的話毫不留情地揭穿景麒從來不敢坦然面對的事實: 他沒有全心去接納予王. 他的確憐憫那個纖細的女孩, 然而他無法去尊敬和信賴那個天命讓他選出的王. 當予王沒有得到他的心而瘋狂時, 他也陷入和天命的掙扎裡痛苦不已.

「景台輔, 予王失道, 難道不是你的選擇嗎? 」一切都是他的錯. 那個時候, 他多麼想就因失道之症而死去, 但是不能把自己的過錯讓慶國百姓來承擔, 他必須儘快選出下一個王.

「只要捨棄天命, 忘卻和王的誓約, 麒麟就能獲得真正的自由. 好不容易保有自己的心, 難道你還想繼續做天帝和人類的奴隸嗎? 」峨城的目光忽然變得像刀一樣的銳利.

景麒覺得額頭上全是汗水, 緊緊盯著妖魔的視線開始模糊.

「捨棄吧!  就算你現在不捨棄, 總有一天還是要受失道之病的痛苦. 天下沒有不失道的王. 」

「不能捨棄, 不能捨棄… 」景麒喃喃地對自己說著. 但是比起嚮往了那麼久的自由, 他不知道還有什麼不能捨棄的事情.

「把自己從天命裡釋放出來吧, 只要一天保有那個力量, 你就一天沒有自由. 天帝從妖魔這裡奪取來的力量, 就把它還諸妖魔. 」

景麒覺得自己的力量一點一點地消逝. 奇怪的是, 在苦痛中他卻有種輕鬆的感覺.

「不要抵抗了, 那是一個不公平的誓約. 你既然選擇捨棄了予王, 更可以捨棄那個胎果. 王就和天帝一樣, 只是利用麒麟, 奪取麒麟的自由. 」妖魔的眼神更加咄咄逼人.

「不是的, 主上從來都不是奪取別人自由的那種人! 」

景麒忽然想起那個自己當初頗不以為然的初敕, 那個一直被他刻意隱藏於心的人.

緋紅的頭髮, 碧綠的眼睛…侃侃而談, 激勵慶國子民抬頭挺胸的神情.

那個一路被他從蓬萊帶來, 迷失在常世裡的少女…那個衝過千軍萬馬, 把他從絕望裡解救出來的主上…那個拼了命努力, 想要帶給慶國人民, 甚至他國人民幸福的女王…那個總是充滿誠懇, 但又不服輸的眼神…
 
為了慶國人民, 她比他失去了更多的東西: 家人, 朋友, 熟悉的世界…還包括她自己的自由. 他怎麼能把她拋棄在雲海的上方, 獨自去面對殘酷的天命?

無論如何, 他也不能放棄守護景王與慶國的責任.

緩緩的, 他眼前浮現了嵇連和虹兒的臉, 那些在艱難的環境裡, 仍然保有自由之心的黃朱們. 他忽然領悟到, 長久以來禁錮著自己的, 並不是所謂的天命, 而是他自己.

昏亂的視線逐漸變得清明起來, 呼吸也趨於寧定.

「我已經依照自己的意志做了選擇, 你現在可以走了. 」麒麟冷靜地說.  

峨城驚懼的向後退了幾步, 少女的身形瞬間崩潰成為一個小小的黑影, 向樹林深處飛去. 過了很久, 鸚鵡尖銳的叫聲還迴盪在空氣裡.

 
[十五]

樹林深處有一棵黑色的大樹, 樹上沒有葉子, 卻長著很多個暗紅色的, 大小不一的果實.

最大的那顆果實正慢慢蠕動著. 忽然間, 果實血紅的外膜破裂, 一個小小的生物掉落地面.

那個生物掙扎著從果實的碎片和血水裡爬出來, 溼透的羽毛緊貼在身上, 嘴喙似鉤, 腳爪尖利如刀. 牠第一次張開眼睛看著這世界, 發出嬰兒哭泣般的叫聲.

牠用盡全身力氣想要打開自己的翅膀, 一次, 二次, 三次…, 每次都因為用力過度而跌倒在地.

經過無數次的嘗試以後, 終於顫抖著翅膀, 跌跌撞撞地飛行了起來.

不遠的地方, 有一隻金色的獸在旁邊看著這一切, 然後以熟練優美的姿態升上天空, 朝著東方飛去.

 
[十六]

金波宮, 沒有月亮的晚上. 陽子輾轉反側, 焦慮的心情讓她無法入睡.

張開眼, 麒麟就站在那裡. 一片黑暗中, 只有牠金色的鬃毛閃著五彩的磷光, 一雙清澄的紫色眼睛注視著她.

多麼美麗而純粹的獸啊, 陽子在心裡驚嘆著. 就是因為純粹, 所以無情, 因為無情, 所以不會和人類一樣, 為了強烈的愛憎犯下了種種的錯誤. 「你就是這樣的嗎? 景麒, 我們都太苛求你了. 」她在心裡默默的想著.

過了許久, 陽子才開口說道: 「對不起, 景麒. 我真是太任性了. 」

「記得迎我為王的時候, 景麒給了我一個誓約. 現在, 我也要還你一個誓約. 」陽子緩緩說出這麼多天來, 一直縈繞在她心裡的決定.

「景麒, 今後我決不以王的敕命, 強迫你做任何一件事情. 」

「即使你不願意做慶國的宰輔, 我也會盡全力把慶國的責任挑起來. 如果上天因此判定這是失道的話, 我願意上蓬山退位. 」

「只要中島陽子是景王的一天, 我的麒麟就是自由的. 」

「這次…是不是該你說『我同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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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靜靜地聽著. 這是主上第二次說要給他自由, 不同於第一次的負氣之言, 他知道主上這次是認真的, 但是並沒有被捨棄的感覺.  

他彷彿聽見了主上沒有說出口來的話語: 「我對你的珍視, 更勝於自己的生命…我願意用自己的自由, 來換取你的自由. 」

能夠感受到這些話, 也許是因為他自己也懷抱著同樣的想法.

麒麟身上的光芒突然變得不可逼視, 金色的形體就在陽子眼前融解, 然後一切都回復到黑暗, 只有紫色的眸子還在微微發著光.

陽子覺得一雙臂膀緊緊的抱住了自己. 然而她完全沒有羞澀的感覺, 只是把頭深深埋入半身的懷抱裡, 感受到那個心跳, 和觸摸自己頭髮的雙手. 她忽然覺得非常的疲倦, 多日來內心的掙扎, 勉力獨自承擔的重任, 終於可以放下了.

在失去意識之前, 彷彿聽見一個低沉的聲音說著: 「主上, 您要給予的自由, 我已經有了. 」

慢慢地, 陽子沉入了一個溫暖的, 金色的夢境裡.

 
[十七]

赤樂八年.

「主上, 您這樣做是不合體制的. 要到別的國家訪問, 一定要經過正式的手續, 不能夠這麼草率. 」

巧國的麒麟還沒有選王, 但是景王很想去看看巧國假朝運行的狀況, 商討在慶國設立難民收容所的事宜, 也順便探訪在兩年前回到巧國的樂俊.

「那些繁瑣的手續起碼要花三四個月, 難道不能有變通的方法, 像是上次氾王他們來的時候…? 」

「不行! 」還是那麼強硬的聲音.

「景麒, 你…」女王氣得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女御和奚都悄悄避開了, 大家都知道在這種時候最好遠離火爆的現場.

「總之我決定了要去, 我…」望著台輔發青的臉, 陽子忽然轉換了語氣.

「好不好嘛, 景麒? 」臉上微微露出撒賴的笑容.

「臣下會儘量和官員協調, 看能不能把準備的時間縮短到一個月. 這樣可以了吧? 」景麒無奈地看著陽子,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 主上忽然學會了這個他完全沒法抵擋的招數.

「景麒, 謝謝你…你什麼時候要離開? 」從三年前起, 台輔得到景王的同意, 每年都可以離開金波宮一段短暫的時間. 同樣的, 景王自己也有一段時間不在宮內. 聽說這是源於蓬萊的『輪休』制度.

「明早得向秋官交代主上出訪巧國的事, 所以晚上才出發. 我會把驃騎和冗佑留下來. 」

「這次要去哪裡? 」

「大概會往西南方去吧…現在還沒有決定. 」

「太狡猾了, 下次我要去哪裡也不告訴你. 嗯, 出門前要來通知我一聲, 不要去得太久, 我會擔心的. 」

「是, 臣下告退了. 」麒麟躬身行禮, 走出了書房.

景麒因為要離開主上有著微微的不安, 但是他已經可以克服這個不安了.

他的心同時也因為旅行而興奮著. 每次旅行都讓他認識到新的事物, 對他而言, 百姓已經不只是一個模糊的觀念. 在為人民感到悲傷時, 他能從與人們相處的經驗中, 判斷從何處著手, 才能把他們從泥淖裡拯救出來.

然而不管走到那裡, 他都記得, 在黃海以東, 雲海上方, 有一個可以回去的地方.

在那裡, 有他犧牲一切都要守護的人, 那個人也同樣盡全力守護著自己.

只要知道這一點, 無論面對什麼他都無所畏懼. 他是一隻自由的麒麟.

<全文完>

 



[後記]

這篇是以景麒為主角的文章.

在 十二國記裡, 麒麟是種奇怪的生物, 似人而非人, 有著被天帝制約的天性. 一般來說, 牠們的感情可能比人類淡薄, 但絕對不是沒有 (泰麒--李齋, 延麒--更夜…). 對於所謂的天命, 牠們也並不是毫無怨言地接受, 延麒逃避選王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雖然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我還是相信麒麟並不是完全沒有自己的意志, 只是常常與天命混淆, 讓牠們自己都搞不清楚.

麒麟靠直覺選王的過程很有趣, 很像人類一見鍾情的感覺. 但是就像一見鍾情不見得有好結果, 選出的王只是有潛力, 但並不一定是完全合適.

一 但選出了王, 就是王和麒麟的適應期. 如果說麒麟代表民意, 那麼君王要贏得民心, 就必須贏得麒麟的尊敬與信賴, 王朝才能延續下去. 這部分和天命或直覺無關, 完全是王和麒麟齊心努力的結果. 如果王和麒麟之間一直存有隔閡猜忌, 代表王已背離民意, 失道就會開始. 以戴國為例, 我認為驍宗如果繼續哄騙泰麒(不管是不是出於善意), 就算沒有阿選的叛變, 最終也會把國家帶上失道的路上.

所以如果景麒和景王不互相交心(和男女感情無關)的話, 慶國絕對無法國運昌隆下去.

現在開始來說景麒.

景麒是一個在十二國記裡還沒有發展的角色. 他是個重要的角色, 但是小說裡大多都是經由陽子和泰麒的角度側寫, 只有很少幾段正面描述他自己的想法.

其 實我覺得景麒是十二國記裡面, 幾個性格比較複雜的角色之一. 他對予王的心結, 彆扭的個性, 都比起直率的六太或純真可愛的泰麒要有層次, 也比起陽光男孩+自卑情結(?)的樂俊要有神秘感的多. 在黃昏之岸裡, 比較能看到景麒柔軟而善感的一面, 他和陽子之間的互動也比較多, 我衷心希望那是小野主上準備好好發展這個角色的伏筆.

在網上的同人文裡, 大多不是把景麒寫成一個沒有感覺的冰山, 就是把他寫成一個情聖, 好像景麒存在的目的就是處理國事的機器, 有時兼任女王的愛情對象. 景麒還常常因為予王或樂俊的關係, 被同人大卸八塊, 實在太可憐了. 因此我決定要寫一篇文為這隻麒麟翻案.

從 小說得到的景麒印象是: 1. 高傲的麒麟 2. 非常有責任感, 對人對己都很嚴格 3. 心地其實很柔軟, 只是不善表達, 而且嘴巴很硬 4. 從把陽子托付給遠甫和對浩瀚的判斷來看, 他不是一個笨蛋 5. 因為予王的關係, 對陽子的態度很不自然, 說話老說一半, 似乎還沒弄清楚自己的定位.

根據這些基本性格, 我試圖來寫景麒找尋自我的過程, 從和黃朱這種妖魔之民的相處, 來體會真正的自由並不是可以輕易得來的. 最後和妖魔間的對話, 其實也是他和自我的角力. 我自己覺得這段處理得不是很好, 理路上有很多需要澄清之處, 結果變成好像他的覺醒完全得力於對陽子的感情一樣 (其實應該是陽子想要給予人民自由平等的心意). 也許有時間會把這部分改寫一次.

陽子和景麒之間關係的轉變也是主要情節之一. 為此我加入了一些陽子自我反省的部分. 由於王和麒麟彼此是如此依存的關係, 只有麒麟改變是不夠的. 陽子必須先從自己不安的情緒裡超脫出來, 才能真正了解自己的半身, 並給予對等的回應(任何持久的關係都是平等的, 單方面的付出總有失衡的一天). 面對困難時勇敢做出改變, 不沉溺於自憐的泥沼, 就是陽子和予王最不同的地方, 也是她能獲得景麒認同的關鍵.

這篇文完全沒有意思要探討陽子情歸何處的問題, 基本上我認為王和麒麟的關係是超越人類感情的. 如果被歸類為配對文的話, 那完全是我寫作能力的問題, 請讀者恕罪.
 
部分章節是在土耳其旅行時所寫. 黃朱的地下城和壁畫都是源於土耳其中部cappadocia的洞窟.

啊啊! 如果本文寫得夠好, 大概就不用寫那麼長的後記了. 謝謝大家有耐心看完一個月的連載.

在此下台一鞠躬.

Comments

喔喔!! 這篇文章真好,
還沒有看過人家這樣深入探討景麒的呢。
層次好多,而且非常細膩。真是把景麒寫活了。
明明是很難寫的角色呢,佩服佩服。

個人非常喜歡陽子跟景麒交換誓言的那一段,
他們隨著版主的妙筆在我心中演起了戲,
感覺很溫暖、很美。

好想要把心中的那幅畫面畫下來。
可惜單單畫那樣的一幕其實沒有什麼意義,(淚)
要放在您的小說中看,那樣的畫面才有它的價值。

謝謝您給我帶來美好的心靈享受。

icelog:

這其實是我的第一篇同人文,承蒙你的誇讚,很不好意思.而且讓我又有動機把拖了快二年的大坑補完了. 謝謝.

 
 冒昧流言
 
 贊同樓上的同學(話說 icelog 同學你畫的畫真的很棒
 
 我也覺得人物描寫的很細膩(說景麒
 確實沒看過多少人以景麒的角度來寫的這麼深呢 
 因此讀起來很有趣
  
 雖然交換誓言的地方我也很喜歡
 不過我更喜歡他跟妖魔的對話那裡
 即使板主認為處理的不是很好
 在下卻認為想要傳達景麒心中那種自我對話的感覺
 還滿清晰的,
 很能感受到
 
 很好看,
 謝謝板主的分享。(以後請繼續加油
 

謝謝白葉的留言鼓勵,沒想到現在還有人在看呢.
我的新年新希望是:把拖了兩年半的「夜行」結束掉!

偶然間轉到了這個BLOG
然後花了一個小時看完了這篇文章XDD

寫的真的很棒!
對於12國記已經好幾年前的映像了(誰叫小野不由美不寫新的嘛XDD
不過現在讀這篇文章把我的記憶全部翻出來了!
景麒那傻不隆咚的個性轉變寫的很好,黃朱之國的設定令我讚嘆!

感謝版大讓我重溫了一次12國記,另外附上一個新消息XD
http://mainichi.jp/enta/mantan/news/20080219mog00m200033000c.html
12國記要出新的短篇集囉,台灣會不會代理是未知數就是了XD

還有期待夜行的完結,版大加油吧!

14廢:

不好意思,你的留言不慎被劃為垃圾留言,好在被救了回來.
謝謝你帶來這麼令人高興的消息,終於能看到十二國記的續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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