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寫藝術
嗯…別誤會, 這篇和書法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週末忽然想起最近紐約市摩根美術館(Morgan Library)重新開幕, 在媒體大作廣告, 於是趕去湊個熱鬧.
摩根美術館是一個由紐約市某個有錢人Pierpont Morgan所成立的私人圖書兼美術館, 收藏以各種文獻手稿 為主, 我剛來紐約的時候曾參觀過二次. 美術館由Morgan的住宅改建而成, 與其說是參觀美術館, 不如說是參觀老式有錢人的的豪宅, 到處都是精緻的木雕, 華貴的大理石拼貼, 各種雕像壁畫, 還有一個高達三層, 放滿善本書的古典藏書室. 然而以我的觀點, 這樣的地方並不適合展覽, 彎曲的走道不易流通, 不足的照明, 狹隘的展示空間, 還有旁邊讓人眼花撩亂的壁飾, 都讓展品, 大多是珍貴的書籍文稿, 看起來像廢紙一堆.
也許是意識到這些問題, 摩根美術館自2003年起, 聘請建築師Renzo Piano 為這座美術館, 增建一個全新的大廳, 也成為美術館原本三棟百年建築之間的橋樑. 美術館因而休館三年, 一直到今年四月底才重新對外開放.
Renzo Piano最有名的作品大概是在巴黎的龐畢度中心. 這次的增建全由鋼鐵和玻璃構成, 但是在三棟老建築之間, 並不喧賓奪主. 內部用溫暖的木色來緩合鋼鐵玻璃的冰冷堅硬, 玻璃外射入的陽光照得整個大廳明亮輕盈. 兩具白色透明的電梯位於大廳中央, 如同大部份Piano所設計的建築, 水壓式電梯的機械構造完全暴露於外, 成為設計的一部份. 電梯忙碌地搭載著訪客升升降降, 讓整個空間活潑起來. 從挑高的玻璃窗向外看去, 可以看到旁邊的老建築和綠色的庭園, 坐在大廳裡的小咖啡座裡喝咖啡, 是相當愉快的經驗.
一樓展覽場展的是中世紀的手繪書籍. 厚重的封面由黃金珠寶打造而成, 內頁則是精美無倫的彩繪, 除了聖母耶穌外, 還有各種花卉怪獸, 文字也都以金箔細細貼成. 在那個還沒有印刷術的時代, 書籍非常罕見, 大多為教廷所收藏. 為了榮耀上帝, 這些書籍由僧侶花費無數心血手工繪成, 的確是名符其實的稀珍. 如果你曾經看過“玫瑰的名字” (The Name Of The Rose) 這部小說或電影, 應該對這樣的手繪書籍印象深刻.
搭乘電梯上到二樓的展覽場, 走到其中的一個玻璃櫃前, 才發現擺在面前發黃的紙張, 竟然是貝多芬小提琴奏鳴曲的手稿. 逐一走過, 莫扎特的交響曲, 舒伯特, 巴哈, 舒曼, 蕭邦, 馬勒…平時聆賞的音樂, 每個音符都凝結成作曲家手書的原稿, 令人驚喜不已.
從手稿中可以見到作曲家的個性, 有些筆跡龍飛鳳舞, 塗塗改改, 每顆豆芽菜都好像快從五線譜上掉下來, 如舒伯特. 有些則一絲不茍, 像刀刻出來似的, 如荀伯格. 本以為頑童莫札特, 或是後來精神失常的舒曼, 手稿必定隨興所至很難辨識, 結果出乎意料, 這兩位的筆跡都相當整齊.
“這是舒伯特的冬之旅和死與少女耶. ” 同行者找著他最喜愛的作曲家, 正努力透過玻璃讀譜, 設法辨識譜上寫的是哪段旋律, 我則繼續向前瀏覽.
再往前走, 是許多著名作家的手稿. 珍奧斯丁(Jane Austen)十九歲所寫的小說, 以優雅的筆跡寫在裝訂得美美的書上, 果然十分維多利亞. 擅寫恐怖小說的愛倫坡(Allan Poe), 手寫在寬僅七吋的紙卷上, 不仔細看還以為是一卷草紙. 海明威(Hemingway)的筆跡全部從左下到右上, 以三十度傾斜. 最令人驚嘆的是狄更生(Dickens)和白朗特姐妹(Charlotte & Emily Bront)的手稿, 超小的字跡密密麻麻擠在一方小紙上, 非得用放大鏡才能辨認, 除了疑惑他們如何寫出那麼小的字, 也為當時幫他們出版的編輯感到同情.
展覽裡並不只是音樂家與作家, 有提出天體運行理論的伽利略(Galileo)在信封背面畫出木星的軌道, 以及藝術家Alexander Calder解釋組裝作品方法的手繪, 圖上還標有當時的價錢.
不難想像在今天, 單是一張這樣的手稿就是天價了.
與繪畫雕刻等視覺藝術不同, 對於音樂與寫作, 文字或五線譜只是傳遞訊息的符號, 筆跡好壞完全不影響作品優劣. 更何況這些作品早就廣為發行, 為人們所熟習傳誦. 除了價格在蘇世比拍賣會裡越攀越高以外, 手稿的意義到底在哪裡呢?
在多數人(包括我自己)都已以電腦打字代替手寫的世代, 恐怕再過幾年, 世上根本不存在所謂 “原稿”這東西了. 所有的mp3音樂與網路小說, 都可輕易化身千萬, 或是瞬間化為無形. 當創作不再受到歡迎的時候, 只要按下幾個刪除鍵, 就完全消除了它曾經存在於世上的痕跡. 文藝復興時代重拾希臘羅馬文化的歷史, 或是孟德爾頌從手稿中發掘巴哈和舒伯特的故事, 或許在未來永遠沒有發生的機會.
幾百年後, 如果有人要舉辦一個文學音樂的回顧展, 他們要如何考據確認作品的存在與變革, 如果創作從不曾有過物理性存在的話?
想到這裡, 不禁覺得眼前這些歷時數十以至數百年, 脆薄泛黃的手稿, 變得像黃金一樣沉重了.
Morgan Library 網站
Renzo Piano網站
Comments
只有漫畫目前還是要用手稿
而有些作者已經電腦化了
Posted by: akira | May 20, 2006 09:56 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