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tus In Wonderland: 百分之九十設計

趁著週末, 跑到Cooper Hewitt 博物館去參觀.在去年的一篇文中提過, Cooper Hewitt的主題並不是純藝術, 而是經常被人們忽視, 卻又和生活息息相關的工業設計.

目前館中的大展是 “Design Life Now”, 展出的是這三年內世界各地的傑出設計, 然而這次把我吸引來的, 並不是三年一次的大展, 而是為了在網上看到的一張照片: 荒蕪乾燥的土地上, 皮膚黝黑的小男孩, 手裡拉著一個造型像車輪的奇特物品. 小男孩咧著嘴, 笑容燦爛如背景中的非洲陽光.

那是博物館另一個與三年展同時進行的小展覽, 名稱是 “另外百分之九十設計” (Design For The Other 90%) .

因為家裡有人以設計為業的緣故, 三不五時會看到一些 “有設計”的東西. 看多了所謂的設計, 除了對設計師的腦袋感到不可思議, 最大的感想是 “怎麼都這麼貴? ” 那些讓你舒服順眼, 看起來 “不一樣” 的東西, 往往要花費超乎想像的心力去規劃細節, 才能兼顧功能與美觀, 簡單一句話, 好的設計不僅用心, 還要花錢. 小自IPOD, LV皮包, BMW跑車, 大至精雕細琢的室內裝潢, 大廈豪宅, 如果說大多數優秀設計師服務的對象是金字塔頂端10%的有錢人, 其實並不誇張.

“難道就沒別種設計了嗎? ” 當我知道Cooper Hewitt這項名為 “Design For The Other 90%” 的展覽, 是專門為金字塔下層 90% 窮苦大眾所做的各種設計, 就迫不急待想來一探究竟了.

展覽在博物館室外的中庭裡, 其中包括了

紙板屋: 以回收厚紙板搭成, 曾用來當做New Orleans 颶風過後的臨時住宅
甘蔗煤炭: Sugarcane Charcoal, 利用搾汁剩餘的甘蔗渣製成的燃煤, 廢物利用又減少樹木砍伐
生命吸管: LifeStraw, 全世界每天都有超過六千人因為飲用污染的水而死亡. 這個吸管可以過濾大於15微米的粒子, 也包括許多致命的細菌
大富翁打水機: Super MoneyMaker Pump, 以人力踩踏為動力, 可汲取深達七公尺的地下水
儲水陶罐: 以含銀陶土所作成的儲水容器, 能防止細菌滋生
罐中罐: Pot In Pot, 兩層陶罐之間注以濕砂, 讓儲藏蔬菜的時間從兩三天延至三星期
載卡多腳踏車: Big Boda, 改裝式的腳踏車, 可以載重數百磅的貨物
陶土爐灶: Jiko, 在肯亞十分流行, 能夠節省能源

展覽中也展出了照片中非洲小孩所拉的圓形物體, 那是一個叫Q Drum 的水桶. 水桶材質為低密度聚乙烯 (PE), 容量50公升, 側面看起來像個甜甜圈, 可以在地上滾動, 即使裝滿了水, 小孩子也可以拉著走. Q Drum的設計上特別增強了耐摔與耐磨度, 堆疊起來能夠承受3.7噸的壓力. 在非洲的某些區域, 女人小孩平均每週花在運水的時間超過二十小時, 這個設計可以減輕她們的負擔.

展品並沒有想像中多, 只佔了中庭一角, 大多和能源飲水等生活基本需求相關. 負責導覽的是一位十分健談的女士Susan, 帶著我們幾個人一項項地解說.

中庭中有個小小的菜圃, 圍欄邊掛著不起眼的大水袋, 一根管子從袋子底下連接出來, 分枝成很多細管平舖在整個圃地上. 每隔一段距離, 細管上就有小孔讓水滲透出來. 據說Susan 說: 這是個低成本的灌溉系統, 需要的水壓極低, 可節省30%到70%的灌溉用水, 收成增加50%以上. 在印度, 尼泊爾, 尚比亞, 辛巴威等地, 已經賣了超過六十萬套.

“這個灌溉系統非常簡單, 但極為有用. ” 據 Susan說, 她在南非住過很久, 對於開發中國家的情形有親身的體驗, 也許是因為這樣, 由她來介紹似乎特別有說服力.

“種出的蔬果給誰吃? ” 一位先生發出疑問.

“農夫自己吃, 也可以賣給別人啊. ” Susan 看來有些困惑.

那位先生指著面前的菜圃:“我是說『這些』蔬果…” 大家都笑了起來. 番茄和包心菜的葉子在陽光下綠得耀眼, 但在四周古雅的建築間顯得有些不稱.

導覽花了二十分鐘, 結束後Susan並沒有馬上離開, 坐在一旁回答大家的問題.

“就你在非洲居住的經驗而言, 請問這些設計中有多少是真正有用的? ” 有人提出一個敏感的問題.

“是的, 這裡的展品很多都有問題. ” Susan並不以為忤, 反而很誠懇地回答. “有些設計並不實際, 比如說那個紙板屋, 拿到熱帶地區去用會熱死人, 我寕可去住當地的茅草屋. ”

“還有一些問題是政治性的, 像那個日間勞工休憩站 (Day Labor Station). ” Susan 指著旁邊那間用鋼架夾板搭成的可攜式建物. “我覺得很有用, 但是和廉價非法勞工扯上關係, 引起不少爭議. Q Drum 好看又實用, 但是價格不是那裡的人付得起的, 聽說他們正在設法降低成本…”

原來就算是優良設計, 還是會碰到問題. Susan 說: “有些國家說: 反正你們有錢, 何不免費捐贈這些物品? 但那並不是真正幫助他們的方法. 用可以負擔的低價賣給那些小農小商, 幫他們找出生財之道, 要比施捨有用多了. ”

“在窮鄉僻壤, 真正好的設計是以沒有人要的物資來廢物利用, 像是“甘蔗煤炭”. 否則材料可能被拆下來做其他用途, 也就失去了設計的本意了. ” Susan 聳了聳肩. “要知道: 人類是會發揮他們自己的想像力的. ”

看完了 “Design For The Other 90%”, 我們走進博物館內, 參觀主要的大展 “Design Life Now”.

佔據了三層樓的大展, 和偏居中庭一角的小展, 不管在展覽規模, 設計上和人潮上, 都呈現90%和10%的對比. 新穎的桌椅燈具, 先進的醫療器材, 有表情會聽話的機器人, 橋樑與公共空間等等, 好像走進了大觀園. 連在博物館內上下樓梯, 都有聲光音效如影隨形.

這些設計, 無一不是創意和高科技的結晶, 然而看完以後, 心裡卻不知怎麼有種空洞之感.

回到家後, 讓我想起的不是五光十色的 “Design Life Now”, 而是中庭裡毫不起眼的窮人設計. 那些只有百分之十的資源, 卻為百分之九十的窮人工作的設計師, 面對的不僅僅是設計本身, 還有貧窮國家中各種社會, 政治, 經濟的問題.

以下是以第三世界國家為主要市場的企業家Paul Polak的話:

•   如果你在設計之前, 不曾起碼觀察二十五個窮人並好好與之交談, 就不用浪費時間了
•   如果設計的東西在頭一年還不能回本, 免談
•   如果在設計完成之前, 還不認為能夠薄利多銷, 以超低價格賣給一百萬個窮人的話, 就趕快打消念頭吧.

這真是截然不同的設計邏輯. 不管怎樣, 我覺得和許多號稱 "完美極致" 的設計相比, 這樣在重重限制之下, 利用最少資源成本來解決問題的設計要有趣多了.

無涉於道德, 或許是因為更貼近生活本質的緣故吧?

Cooper Hewitt 博物館
 紐約時報的報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