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tus In Wonderland: 電玩與種族

角色扮演遊戲 (RPG) 裡常見的有三大種族: 人類(human), 精靈 (elf), 以及矮人(dwarf).

這三大族類源於北歐神話, 在魔戒裡被J.R.R.Tokien發揚光大. 精靈行動敏捷而擅長法術, 矮人精於工藝且身強體壯, 人類則是行中庸之道. 雖然在大部分的RPG裡, 玩家可以選擇自己成為那一種種族, 但是我相信如果來做統計, 選擇人類的應該最多, 其次是精靈, 最後才是矮人. 身兼各家之長的人類通常是最容易入手的角色, 但是顯然大家在玩遊戲的時候, 不管是不是出於有意, 大抵會選擇讓自己最認同的角色.

然而RPG裡的種族並不是本文討論的主題.

我的朋友Jason , 主持了一個相當不錯的部落格. 不像我這個懶惰蟲, Jason是非常努力在維持的, 更新的速度很快, 常常介紹從天南地北蒐集而來的有趣網站. 更難能可貴的是態度誠懇, 言之有物. Jason 本身的工作是研究網際網路的社群關係, 其中也包括網路遊戲, 所以他的部落格上有不少關於這方面的討論.

上次碰到Jason的時候, 他不無困惑地說: “我的Blog點閱率雖然不低, 但是都沒有什麼人來留言. ” 唉, 人心苦不足, 不像我的部落格, 一天有超過十個訪客就可以偷笑了.

本週逛到Jason 的網站去, 掃過近來的新文章…哇! 某篇居然有三百多個回應! 這下Jason 該高興死了, 趕緊睜大眼睛看看到底是什麼好文. 迎面而來的是三張驚心動魄的圖片. 第一張圖片是張著大嘴, 滿臉驚駭的男子; 第二張圖是一個面容可怖的殭屍 (Zombi) 正試圖勒死某個人; 第三張是一個第三世界國家的村落, 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是殭屍, 主角手執冒著火光的重型機關槍向前掃射.

如果你熟悉電玩的話, 應該不會對此畫面感到陌生. 這些全都是在恐怖動作型遊戲 “Resident Evil”(日文: Biohazard; 中譯: 生化危機, 惡靈古堡) 的畫面.

稍微介紹一下 Resident Evil 這個系列的遊戲.

Resident Evil的故事是這樣的: 某個城市出現了一種奇特的病毒, 只要被感染就會變成喪失心智吞噬人類的殭屍. 身為特種部隊, 玩者的任務就是把危害世間的怪物一一解決. 每一集的主角不見得相同, 但是都循線找向同樣的方向. 玩者可以從從不同角度的故事中, 慢慢挖掘幕後的真相.

Resident Evil 從第一集開始, 每一集都是熱賣的遊戲, 連我這種對動作遊戲冷感的人, 都曾經在友人推薦下玩過. 這系列遊戲很成功地結合了恐怖, 暴力和娛樂, 視覺效果更是血淋淋極盡寫實之能事. 很難忘記在半夜玩這個遊戲的時候, 被驟然破窗而入的殭屍怪物嚇得驚跳起來, 以及不知道一起戰鬥的夥伴, 會不會成為下一個殭屍的驚悚感.

我很快就放棄了這個遊戲. 一半是因為反應遲鈍過不了關, 一半是當剛開始的緊張刺激過去以後, 除卻小部分的解謎以外, 就只剩下機械化的殺戮. 看多了血肉糢糊的殭屍, 就像反覆看著B級恐怖電影一樣讓人覺得厭煩噁心.

這當然只是我個人的感覺. 從Resident Evil的銷售量可以看出它在全世界有多少fans. 從1996年起, 日本遊戲公司Capcom在各種主要遊戲平台(Gamecube, Dreamcast, PC, PS2, Nintendo 等)上一共發行了四集Resident Evil, 還不算由此衍生的遊戲. 光是第二集就賣出了近五百萬套, 還曾經被好萊塢拍成電影.

回到主題. Jason文章的標題是 “Black Face Goes HD? ” (黑面孔走上高畫質遊戲? ). 再仔細一看, 我終於發覺這些圖片讓我覺得不舒服的地方: 圖片的背景似乎是一個在非洲的村落(後來才知道可能是海地), 有著深色皮膚和厚實嘴唇的殭屍們全都是黑人, 拿著機關槍掃射的英雄卻是個貨真價實的白人.

這些從最新遊戲預告片裡剪下來的圖片, 讓身為非洲裔的Jason感到怵目驚心. 雖然只是遊戲, 但是大家從媒體得來對非洲和黑人的刻板印象已經夠負面了, 在極少平衡報導的情況下, 他認為遊戲設計者以這種方式來呈現黑人和第三世界國家極不妥當, 大家應該要抗議.

這篇文章被熱門雜誌 Wired 所報導以後, Jason 的部落格湧來了大批讀者, 有黑有白, 大部分留言的是Resident Evil 的忠實玩家, 指稱Jason 反應過度, 在遊戲還在設計階段的時候就遽下結論, 甚至有人認為Jason念念不忘種族歧視, 才是真正的racist (種族主義者).

我大致把留言走過一遍, 反對 Jason 的理由中包括

1.   回顧Resident 系列的前四集裡, 殭屍全都是白人. 單獨挑幾個畫面來抗議才是真正的不平等.
2.   電玩就是電玩, 殭屍不管是黑是白都是非人的怪物, 大家喜歡在遊戲裡痛宰幾個怪物有什麼關係? 玩遊戲還要扯上種族歧視, 真是荒謬可笑.
3.   日本人設計遊戲的時候, 才不會考慮美國歷史上敏感的種族問題, 只是為了新鮮感才選那個地方. 既然背景設在黑人國, 哪有可能安排白人殭屍出沒呢?
4.   電玩幾乎沒有把焦點放在黑人或非洲的, 殭屍雖然不是個好例子, 但總是個開始, 比被世界忽視要好, 這樣敏感反而會讓別人敬而遠之.
5.   難道是自卑心作祟, 還走不出被奴隸的陰影嗎? 如果自己也沒有平常心, 就別怪別人加以歧視了.
6.   黑暗大陸的情況本來就一塌糊塗, 黑人自己也不爭氣, 這樣的設定並不算完全脫離現實. 難道一碰到種族問題, 就只能像迪斯奈一樣只能做出那種光明正面卻假惺惺的影片嗎?

還好其中沒有出現 “種族歧視也沒什麼” 的論調. 如果有, 大概也遭版主刪除了.

我的解讀是, 只有第一個論點還算是就事論事, 其他論點中或許包含了部分事實, 但並不足以用來駁斥一個長久受壓抑的族類所發出的微弱喊聲.

如果不能理解Jason的小題大作, 請想像某個電玩裡, 留著小鬍子的日本皇軍在南京殺戮中國殭屍, 美國大兵追殺伊拉克狼人, 或者是德國警察把十字架釘在猶太吸血鬼的身上…電玩公司當然可以辯解遊戲只是遊戲, 和現實世界無關. 但在這個世界上, 有多少事情能從大環境中抽離出來還具有意義的呢?

這也讓我想到了隱藏在電玩裡的暴力本質, 以及玩者在攻擊行動中對所謂 “怪物” 的惡意. 即使目標是虛擬的對象, 投射出來的惡意難道就完全無害嗎? 二十年前的我也許可以毫不遲疑地說一聲 “無害”, 現在卻不這麼肯定了. 人類的意識, 潛意識和外在世界的影響互動, 複雜的程度非淺薄如我所能看透.

身為一個長期沉迷於電玩的人, 我這麼說並不是在指責或否定什麼, 只是更加明白自身的侷限與不完全罷了. 以我對 Jason 的了解, 相信他也只是想提醒大家: 電玩裡也隱藏著意識形態, 沒有戒心的玩者, 很容易在不經意的時候就被 “潛移默化” 了去.

對於人們的反彈, 不知Jason作何感想. 不管怎樣, 經此一役後, 大概不會再抱怨沒人在他的部落格留言吧?

Black Face Goes HD?
Jason的部落格
Resident Evil 官網
引起爭議的遊戲預告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