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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與指揮

高中時期很迷某個叫 “維也納時間” 的節目, 算是我聽古典音樂的啟蒙.


那個節目由已故世的鄧昌國先生主持, 幾句簡短的開場白以後, 就開始放映一些知名管絃樂團的演奏實況:  包括維也納愛樂, 倫敦交響樂團等等. 我一邊聽著音樂, 一邊跟隨鏡頭掃過樂團裡的小提琴, 中提琴, 大提琴, 木管, 銅管, 定音鼓. 樂手全神貫注彈奏的神情, 常讓我覺得比音樂本身還要有趣.

最感到不解的, 是那個雖然沒有彈奏任何樂器, 表情卻最陶醉, 好像把音樂會當成個人秀的指揮. 那時候我唯一參加過的音樂活動, 是在操場上吹奏愛國歌曲的學校樂隊. 對我而言, 指揮就是站在隊伍最前面打拍子的人
, 很難與維也納時間裡手執木棍手舞足蹈的人聯想在一起.

“除了打拍子以外, 指揮還能做什麼? ” 這當然是無知高中生的想法. 大學時開始蒐集古典音樂唱片, 聆聽的範圍從浪漫抒情的標題音樂, 轉向結構嚴密而抽象的
音樂. 同樣一個曲子, 經由不同指揮演繹的結果, 常常截然不同. 這才知道: 由許許多多人所組成的交響樂團, 其實是一只超大型樂器, 而指揮, 就是這個樂器的演奏者.

沒有比上星期所聽到的二場音樂會, 更能說明這個道理了.



上星期是卡內基音樂季的開始. 今年的主題是管弦樂, 除了美國本土樂團外, 還大手筆請來許多歐洲名團來紐約演出, 其中最赫赫有名的就是前柏林愛樂指揮Claudio Abbado (阿巴多) 和他所帶領的Lucerne Festival Orchestra.

七十多歲的Abbado 得到癌症後, 身體狀況並不好, 從2001年以後就沒有在美國出現過, 所以一知道這個消息, 高興之餘馬上就買了二場音樂會的票.

第一場是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曲(又名合唱
交響曲). 在音樂廳中打開節目單才發現: Abbado 因病取消演出, 換成美籍指揮 David Robertson 代打. 雖然是情非得已, 卡內基音樂廳變更指揮, 卻未主動通知購票者, 讓人有受騙上當的感覺.

Robertson 的動作很大, 指揮樂團好像在做健美操, 眼睛看他在舞台上跳來跳去, 耳邊傳來的音樂卻並沒有同樣
健旺的精神. 貝多芬的音樂井然有序, 並不以旋律取勝, 但是整場音樂會卻缺乏張力, 無法完整呈現樂曲的結構. 最後一個樂章是著名的快樂頌, 聽起來樂團獨唱合唱團各自為政, 兜攏不在一起, 失去了振奮人心的力量.

音樂會結束, 看著身旁起立鼓掌喊Bravo的觀眾, 我只能瞠目以對. 也許是前幾天剛剛從亞洲回來, 這場音樂會讓我在中間睡著了好幾次…嗯, 一定是因為時差的緣故吧.



第二場是馬勒第三號交響曲, 同樣是Lucerne Festival Orchestra, 只是指揮換成了法國的Pierre Boulez. 因為前一場音樂會的經驗, 這次並不抱持太大希望.

第一個音符出來就嚇了一跳. “天啊, 這是我二天前才聽過的那個樂團嗎? ” 在Boulez的指揮下, 我這才第一次注意到樂團極為清晰, 豐富多層次的音色.

馬勒的音樂和貝多芬是二個極端, 後者嚴謹而條理分明, 前者則浪漫到煽情的地步. 這二場的指揮則正好相反, Robertson 指揮貝多芬動作誇張, Boulez 指揮馬勒卻老神在在, 幾乎沒有多餘的動作, 好像一切都不費吹灰之力.

不喜歡馬勒的人討厭他的冗長, 東一段西一段結構鬆散. 聽他的音樂好像走入心理解析中超現實的夢境. 第四樂章中, 由女中音緩緩唱出尼采的 “O Menshe”, 最能解釋這首曲子夢一般的氛圍:

中譯歌詞取自維基百科 (連結):

人哪,聽著!
深沉的午夜在說甚麼?
我睡了,我睡了—
我從深沉的夢裡醒來;
世界是深沉的,
比白晝所想的還要深沉。
深沉是世界的痛苦;
快樂比起悲痛更深更沉;
痛苦地說:「走吧!」
可惜快樂渴望永恆—
深沉,深沉的永恆。

馬勒三號最後的一個樂章, 是我所聽過最為動人的音樂之一. 前面出現過的主題, 陸續在這個樂章中浮現, 讓人聯想到面臨死亡之際, 掠過心頭自己的一生, 溫柔親切又遙不可及. 樂章結尾的定音鼓, 好像強韌的心臟, 努力躍動至最後一刻. 然而再怎麼不願放手, 長篇樂章就如同人的生命一樣, 終有結束的時候.

Boulez 的詮釋極為簡潔冷靜, 情感卻於樂音中自然流露. 音符休止之時環顧四週, 身旁果然有二位聽眾紅了眼眶. 對於他們感動的心情, 我非常能夠體會.

交響樂團除了正式指揮外, 通常都有超過一個的客席指揮, Lucerne Festival 樂團在不同指揮的帶領下卻有著差異極大的演出, 除了指揮本身的素養以外, 是不是有其特別的原因?

指揮之於樂團, 是否如同伯樂之於馬, 伯牙之於琴? 在一個樂團可能延續數百年, 而指揮頂多只是幾十年任期的情況下, 樂團是否該保有獨立於指揮的性格, 還是像一團濕麵團, 能輕易讓不同的指揮揉捏成各種不同的形狀?



Lucerne Festival Orchestra成立於2003年, 是從柏林愛樂指揮席上退下的Abbado, 為了夏日慶典所一手打造的樂團. 樂手們均為兼職, 其中包括柏林愛樂和維也納愛樂的首席, 好幾個一流室內樂團的演奏家, 以及從馬勒交響樂團中挑選出來, 從小就在Abbado調教之下的年輕音樂家.

比之於上次我所聽過的Leipzig Gewandhaus Orchestra, 年輕的Lucerne Festival沒有那麼古老沉重, 但是和柏林愛樂冷冽精準到近乎數位化的聲音相比, Lucerne的音色更加溫暖而富含情感. 在管弦樂的比例上, 這個樂團的管樂比一般要重, 木管尤其出色.

據說Abbado最為獨特之處, 在於他並不以指揮的威勢壓迫別人, 他樂於採納樂團成員的意見, 以民主互重的室內樂精神來帶領樂團. 這種態度也反映在他的音樂上, 不像Furtwangler 或 Karajan 等前輩指揮, Abbado的音樂也許沒有咄咄逼人的氣勢, 卻多了一種溫暖而透明澄澈的質感.

然而對於Lucerne Festival Orchestra而言, 無論樂手再怎麼優秀, 氣氛再怎麼民主開放, 人數眾多的交響樂團還是需要指揮的引導, 沒有自信的指揮固然不足以勝任, 威權式的指揮也控制不了他們. Abbado 塑造了一個擁有自由靈魂的獨特樂團, 但是要找到另一位同時具有能耐和寬闊心胸, 能
與之應和的領導者, 可能要比傳統樂團更加困難.

雖然對於第二場音樂會十分滿意, 還是貪心地想: 如果能聽到Abbado親自指揮就更完美了. 衷心盼望Abbado能恢復健康, 讓愛樂者有機會再聽到他的音樂. 然而我更加希望的是, 日後大師凋零, 依照其理念所建立的樂團, 不至於在岌岌可危的古典音樂世界當中, 成為絕響.

1990年新就任柏林愛樂指揮的Abbado
Abbado帶領Lucerne Festival Orchestra指揮馬勒五號
Abbado帶領Lucerne Festival Orchestra指揮馬勒二號


Comments

在youtube上找到一些Abbado指揮的片段,可惜沒找到馬勒三號的最後一個樂章...

在紐約時報網站找到一篇相關的報導,裡面還附Boulez和Abbado指揮馬勒三號的音樂片段.奇怪,以前怎麼都沒看到...

文章:
http://www.nytimes.com/2007/09/30/arts/music/30waki.html?pagewanted=1&n=Top/Reference/Times%20Topics/People/A/Abbado,%20Claudio&_r=1

Boulez+Vienna mp3:
http://graphics8.nytimes.com/audiosrc/arts/mahler-boulez.mp3

Abbado+Lucerne mp3:
http://graphics8.nytimes.com/audiosrc/arts/mahler-abbado.mp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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