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tus In Wonderland: 旅行記事

我開車疾馳於曲折的山路, 冰雪的國度裡夜色深濃如墨.

這裡是亞利桑那的州立森林, 從大峽谷回Flagstaff的必經之路. 雖然黑暗中看不見, 但是週遭全是白色的雪地, 很難想像一小時的車程之外不但冰雪全無, 還長滿了比人還高大的仙人掌. 只有窄窄的二線道, 沒有路燈, 唯一的照明就是自己的車燈.

這是我好幾年來第一次開車. 認識我的朋友都知道, 如果不是絕對必要, 我從不開車, 在沒有車就像沒有腳的美國, 常因此而被當作怪人一個. 這種死命抗拒開車的心理, 連我自己也無法解釋. 這次也許是因為想搞清楚是什麼原因, 才讓我心甘情願再度坐上睽違已久的駕駛大位.

夜深了, 路上幾乎沒什麼車, 很久才有一輛車迎面而來, 明亮的大燈照得讓人眼都睜不開來. 我的身體因為跑了一天而疲憊, 但是精神卻呈緊繃狀態, 盯著前方的眼, 握著方向盤的手, 因著每一次轉彎和每一處險坡而感到僵硬. 只要不注意一鬆手, 誰知道每小時八十英哩的時速, 會將我們連車帶人甩到什麼地方去.

真是安靜啊, 這森林. 日間也經過這條道路, 但是感受完全不同. 黑夜中, 我幾乎可以感覺到成千上萬棵松樹, 靜靜地站在路邊看車子通過, 而白天所見的那些烏鴉麋鹿和松鼠們, 此時大概全在松林深處歇息著吧. 這讓我不由自主想起Robert Frost的詩句:

The woods are lovely, dark and deep,
But I have promises to keep,
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
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

速限六十的路上開八十英哩, 主要是想追趕上前方的車. 深山之中, 與其獨自在蜿蜒的山路上摸黑找路, 跟著別人的尾燈總是容易些. 開了好一會兒, 黑暗的遠方出現幾個紅色的小光點, 終於趕上前方的車陣了.

“這樣和前車離得太遠, 反而難開. ” 旁邊身經百戰的人忍不住開口. “如果保持在別的車子沒法插隊的距離, 會比較容易. ”

我依言輕踩油門, 只一會兒, 紅色的尾燈就近在眼前了. 這一列汽車串成的長龍中, 大家都乖乖地排好隊, 以七十英哩的時速不疾不徐地開著, 沒有人想超車到前面去. 說實話, 真要在這個上上下下, 對面又隨時會有來車的地方超車, 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我的眼睛從儀表板上的時速表, 轉向前車的尾燈. 燈光忽遠忽近, 忽明忽滅, 有時像在對我招手: “趕快追上來吧! ” 有時卻向我發出無聲的警告: “你靠得太近了. ” 這多麼像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太遠了使人孤單; 太近了卻讓人心情緊張, 不曉得什麼時候會一不小心, 撞個你死我活.

遠方不知道什麼人踩了一下煞車, 紅色的煞車燈就像有自己的生命般, 一輛接一輛, 一直傳到我這裡來. 踩煞車之前, 我本能地看了看後照鏡, 不知什麼時候, 另一輛車也加入了我們的隊伍. 這隊伍就像是一條奇異的爬蟲, 而我, 也變成蟲子身體的一部分, 一邊蠕動, 一邊緩緩地, 緩緩地朝著森林的深處匍伏前進.

租車的時候, 因為當地沒有我們預訂的車型, 租車公司自動把我們升級到一台豪華轎車.

車裡有現成的GPS 衛星導航系統, 可顯示目前的位置, 輸入目的地之後, 只要完全照著電腦語音的指示, 就可以一路開到目的地. 以前也曾使用過另一型GPS, 比較起來, 這次的系統好用很多, 螢幕較大, 輸入的方式也很簡單. 不僅能輸入目的地的地址, Yellow Page (地址簿)裡還囊括了所有的旅館, 餐廳, 連鎖速食店, 國家公園, 博物館等等.

在鳳凰城 (Phoenix) 一共待了四十八小時, 造訪了博物館, 植物園, 萊特的Taliesin West, 還開到大峽谷邊上看了幾眼 (因為氣溫在零度以下, 衣服穿得不夠, 才下車20分鐘就冷得直打哆嗦). 總之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裡, 我們靠著GPS, 完全沒有迷路之虞.

回紐約的飛機是半夜起飛, 把車開回旅館打包行李, 上了車, 發現GPS 上有一個按鈕, 可以直接把我們指引回還車處. “真是太方便了. ” 我不禁驚嘆.

辦好還車手續, 坐上從租車處到機場的直達巴士, 窗外鳳凰城的燈火閃爍不定, 可是心裡忽然有種不安之感: 機場到底在哪個方向呢?

以前旅行養成的習慣是: 每到一個新的地方, 都會花點時間瀏覽一次附近的地圖, 讓自己大約有個東南西北的概念. 這次用了GPS, 卻連機場和市中心的相對位置都弄不清了. 對於這個城市的方位, 我所記得的只有甜美的電腦合成語聲: “前方2英哩左轉”, “半英哩右轉”, “轉換右道, 馬上要下高速公路”…

高科技代替了我的眼睛, 讓我心安理得地成為盲人.

已經開始懷念起那疊總是塞在車門上面, 翻閱到破舊不堪的老地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