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yes Of The Mind
上週日到現代美術館(MoMA) 看印象派畫家秀拉(Seurat) 的特展. 美術館裡擠滿了遊客, 人山人海, 但這是特展的最後一天, 秀拉又是我非常喜歡的一位畫家, 所以也就跟著來湊個熱鬧.
秀拉的特色是他的點畫(Pointillism). 傳統油畫是在調色盤上調好顏色才刷上畫布, 點畫則是使用固定的幾種顏色在布上打點, 以色點間重疊的程度, 來混成其他的顏色, 也以此來顯現層次與明暗. 運用了光學原理的點畫, 和現代電腦的數位影像有驚人的相似之處.
第一次看秀拉的畫, 感覺是這位畫家真是勤勞. 小小的畫點蓋滿了整個畫布, 一點空隙都沒有留下, 連畫布的邊緣, 都被深色油彩 “點” 成一個畫框. 遠看這些畫, 明明有樹有山有水, 走近了看, 輪廓線條卻全消失於密密麻麻的色點之間, 頗適合用禪宗 “見山不是山, 見水不是水” 的說法來形容.
“繪畫就和光學和視覺一樣, 只是光點的構成” 畫家也許想用這樣的方式來展現他的概念吧. 然而在概念之外, 畫中的純真與韻律感, 常讓我有讀童詩的感覺.
這次展出的並不是秀拉的招牌油畫, 而是素描. 看過秀拉色彩紛呈的油畫, 很難想像他如何在單色的素描中保有一貫的風格. 但是走進了畫廊, 就連對藝術只有粗淺認識的我, 也能一眼確認那是百分之百的秀拉. 展覽中有好些素描是為了創作大件油畫而做的練習與實驗, 包括著名的 “星期天的La Grande Jatte 公園” 和 “Asnieres的浴場”, 都各有好幾幅 “素描版” 與之對應, 可以想像畫家在正式開始作畫之前, 不知畫了多少張素描來捕捉那些景象的元素.
根據展覽的說明, 秀拉素描時慣用一種被稱為Michallet的手工紙, 畫筆 (Conte Crayon) 則介於炭筆和蠟筆之間. 素描不像油畫, 無法在紙上堆疊層層油彩來製造深度, 但是秀拉卻使用了另一種技巧, 利用畫筆和紙張粗糙的紋理, 來達到他想要的層次感. 當畫筆塗過, 碳粉將凹凸不平的紙面染成深淺不一的顆粒, 如此造成的質感, 和油彩的點畫不同, 卻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展覽中有很多幅秀拉的風景畫, 據說許多風景都取材自於巴黎近郊. 那裡既無城市的熱鬧喧嘩, 也無鄉村的質樸溫馨, 是一般人不會逗留的邊緣地帶. 秀拉卻非常喜歡在此流連, 畫中的光線總是隱約而幽微, 大片空地上有幾棵雜樹, 馬車匆匆趕著進城, 塞納河上船隻冒出的蒸氣, 還有工業區煙囪冒出的黑煙, 與晨曦暮靄相連, 充分表現那裡疏離而荒蕪的氣氛.
比起點畫, 秀拉的素描更為內斂, 蘊含的情感卻更加豐富. 作畫的題材常是市井小民: 曬著太陽的巴黎市民, 拾荒的老人, 抱小孩的婦人, 馬戲團的小丑等等. 畫中沒有銳利的線條, 每個人都面目模糊, 不仔細看的話, 簡直就像一團黑糊糊的剪影.
即使是表現馬戲團等熱鬧的主題, 當畫中歌手張開嘴巴, 舞者踢著大步, 樂手吹奏喇叭, 觀眾大力鼓掌, 他們發出的歡呼笑鬧, 卻彷彿全部膠著於畫紙之上, 到不了任何地方.
多麼孤寂的畫啊. 但是卻在無聲的孤寂中, 呈現出恍如夢境的溫柔與寧靜.
我坐在回家的地鐵上, 閉上眼睛. 剛開始眼前一片漆黑, 小小的白色光點跳躍不定, 漸漸在其中出現了模糊的輪廓和光影.
畫面是黑白的. 這裡是大門, 院子裡種有仙丹和山茶. 從磨石子地的玄關踏入屋內, 腳下是黑褐色的木頭地板, 長長的走廊向兩頭延伸.
朝右走是起居室, 擺著幾張沙發, 屋角茶几上有台二十吋的電視, 牆上釘了漆成黑色的木頭架子, 架上放著熱水瓶, 茶葉罐和幾只茶杯.
起居室邊有道拉門, 可以直通臥房. 母親坐在床沿, 在黑暗中若隱若現, 隱約能看出她塗了口紅的嘴唇, 還有眉筆描畫的細眉. 但是母親去世多時了, 我有點分不清這張臉孔, 到底是原本的記憶, 還是前不久翻閱相簿所得來的印象.
我仔細想看個清楚, 然而越是努力地看, 母親的五官就越是模糊, 幾乎就要消失於白點所形成的雜訊中. 只有那蓬鬆的髮式和傋僂的脊背, 靜止不動地呈現著一個圓潤又模糊的形狀.
至於為什麼會被秀拉的畫所吸引, 我也終於明白了.
註: 繪畫很難用語言來形容. 我從MoMA出版的 “Georges Seurat – The Drawings” 一書中擷取了幾張Seurat 的素描圖, 放在 [這裡] 以供參考.
Comments
好幾年前去過舊金山的MoMA看Rene Magritte特展，他的畫也是有種特殊的風格，很容易辨認出來。不過去舊金山對我來說停車很麻煩，所以不常去。
有機會也想去紐約的MoMA看看。
Posted by: hayashi | January 14, 2008 12:38 AM
hayashi:
那天在MoMA也看到Rene Magritte的作品,長著相同臉孔的男人和一具女屍的那幅,這個人的腦袋果然有點奇怪. :-)
歡迎你來紐約玩,來時請務必先通知我.
Posted by: lotuslee | January 14, 2008 06:21 PM
好的，謝謝。
我蠻喜歡紐約，只不過不知何時才能成行？
Posted by: hayashi | January 16, 2008 07:51 P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