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島伸司的玫瑰園
可能是上季日本動畫並不是非常有趣的緣故，又開始看日本連續劇了．在日劇裡挑了兩部來看，其中一部是野島伸司編劇的「沒有玫瑰的花店」(薔薇のない花屋)，演了二個多月，上週才剛剛結束．
野島的作品具有強烈的個人風格，常以社會底層人物或弱勢族群為主角，但是他的戲，完全不是「阿信」那樣溫馨感人的勵志劇．野島的口味辛辣，特別喜愛採用人性黑暗面的題材．自殺，家暴，亂倫等情節在劇中比比皆是，讓大家看得膽戰心驚之餘，不得不停下來思索編劇在眼前揭開的社會問題．
野島所編的劇並不嚴謹，劇情更是常常虎頭蛇尾，但是每次看他的戲，總有一些感染力極強的東西，讓我在皺眉之際，仍舊想看下去．我想最主要的原因，大概是他所灑的狗血不僅只為增高收視率，而是真正有一些理念要表達．
【簡介】
「沒有玫瑰的花店」是富士電視台月九(月曜日晚上九點) 的大戲．乍看之下並不是什麼悲慘的故事．主角汐見英治是三十歲的單親爸爸，妻子因難產而去世，開了間小小花店，獨自一人撫養八歲的女兒小雫．
英治沉默寡言，吃虧上當總是一笑置之．排隊時常刻意排在老人後面，免得行動緩慢的老人家被人催促而感到不自在．碰到手頭拮据無家可歸的陌生人，甚至問都不問就帶回家來．對於女兒更是百般疼愛，從來不曾大聲斥責過．
這樣一個零缺點的好好先生，唯一特殊之處是他的花店不賣玫瑰，雖然嬌豔欲滴的玫瑰通常是銷路最好的花朵．
某一天，一名美麗的盲女白川美櫻到花店來避雨，英治和女兒平靜的生活開始有了波瀾．然而美櫻接近這對父女的目的並不單純，甚至連瞎眼也是假裝的．
這位假盲女究竟有什麼目的？而花店老闆的過去，是否隱藏了什麼秘密？
基於野島過去的不良紀錄，從第一集開始，就有許多人猜測他這次會以什麼手法來「虐殺」劇中的角色．再加上彷彿回應著這些揣測，戲裡不斷跳出曖昧不明的片段．使得網路上眾說紛紜，斷言男主角英治過去曾是個暴走族，陰謀家，同性戀，最後一定不得善終云云．
結果卻大爆冷門，讓所有「闇黑論」的支持者大失所望，幾乎可以想像編劇先生在一旁偷笑的模樣．
從這裡開始會洩漏部分劇情，想自己看戲的人還是暫且略過吧．
【北風與太陽】
我並非「無虐不歡」的觀眾之一，不會因劇情不夠黑暗而抱怨，這齣戲的動人之處並不在於此．別出心裁的對話，散佈在劇中的點點滴滴，才是整齣「沒有玫瑰的花店」的骨肉所在．
舉個劇中的例子：英治的女兒為了怕爸爸看見自己，就想起去世的媽媽而傷心，不管在家上學都用布套把頭包起來，只露出一雙眼睛，讓不明就裡的英治頭疼不已．最後動用了「北風與太陽」的寓言故事，才讓古靈精怪的小女生把頭套摘下來．飾演女兒的小童星八木優希，靈動的大眼睛，能說會道的小嘴，在略顯早熟的貼心機伶當中，又不失孩童特有的自然純真．父女倆的互動溫馨感人，是吸引許多觀眾收看的主要因素．
【玫瑰的精靈】
從第一集起，觀眾就不時看到小雫媽媽難產過世前拍攝的錄影帶片段．那是個笑容如陽光燦爛的聰慧女孩，款款深情地對鏡頭說著：
「為了你自己的幸福，你應該嘗試對一個人溫柔，即使最開始不是真心的也沒關係，總有一天會變成心地溫柔的人」
「堅持生下這個孩子，是想要為你添個家人，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那麼孤獨的人」
「別人對你好，你也會想對別人好…就像鏡子的反射一樣」
她的話語貫穿全劇，時而頑皮時而正經，彷彿為野島的編劇下著註解．這個只在錄影帶中斷斷續續出現的角色，其實才是「沒有玫瑰的花店」的靈魂人物．
【美櫻的難題】
奉命勾引英治卻賠上了真感情的女主角美櫻，是個很有趣的角色．
美櫻的父母早年離異，一直都得察言觀色戒愼恐懼地過活．雖然長得漂亮，待人卻嚴苛僵硬，一點也不討人喜歡，就像朵帶刺的玫瑰．美櫻的個性和歷練原本並不適合假裝盲眼來勾引男人，但是碰到溫柔的英治，卻喚出了她另外一面的性格：那個喜歡促挾撒嬌，常常躲起來捉弄父母的小女孩．認識英治以後，美櫻雖然明知撒謊騙人不對，但是已經難以從任性妄為備受寵愛的感覺中脫身，只好矛盾地持續扮演盲女的角色．然而越是入戲，欺騙的罪惡感也越加深重．
竹內結子所飾演的美櫻令人驚艷，問題是她的美缺乏稜角，就算努力板著臉，也只見其可愛，很難給人冷峻的感覺．角色的衝突對比不夠強烈，讓美櫻這個角色失去了應有的重量，是美中不足之處．
【無名戰士】
無名戰士，是野島為受到家庭暴力的孩子們所取的名字．孩子的成長本來應該受到父母的保護，但是「無名戰士」卻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掙扎長大，就像是勁風中生長的松樹，枝幹彎曲歪斜，無法長成一棵挺直的大樹．
汐見英治，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初看英治這個角色的時候，覺得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濫好人，甚至有溫厚寬容到過了頭的偽善感．但是他飄忽的眼神和「我都無所謂的」的口頭禪，都暗示著其中另有玄機．
野島描繪英治時，除了把他塑造成一個超級好人外，還利用了另外二個「無名戰士」來側寫這個角色．
一個是小雫的同班同學省吾．從這個男孩被母親和其男友虐待的劇情當中，可以窺見英治成長的過程．所以後來英治一時衝動打了女兒，才會沉痛懊悔地說：
「父母打孩子就是不對，什麼愛的教育，為孩子著想都是藉口．孩子並不會因為被打就懂了，他們聽話只是因為害怕而已…如果當真愛孩子，就把道理一遍一遍講給他們聽，直到他們真正了解為止．」
另一個是從小和英治一起長大的舜．乍看之下舜的個性和英治位居兩極，對人充滿戒心，完全的利己主義者．然而仔細去想，這兩個難兄難弟其實都是在保護自己，舜是積極地攻擊他人，而英治卻是消極地隱藏自我．
當英治死守著電視，一遍又一遍看著錄影帶的時候，除了追思和負罪感之外，難道不也是因為伊人已逝？而死者是永遠不會將他背棄的．
害怕希望一再落空，所以乾脆在失望以前就放棄期待．反正每次都只能靠自己，所以無論失去什麼都沒有關係．不能相信別人，所以總是把自己隱藏在「好人」的面具之後．難以承受幸福的破滅，因此當幸福來臨之際，只能遠遠地躲在一邊旁觀．就像吃不到糖果的小孩說自己不愛吃糖一樣，「我都無所謂」是好人英治最大的謊言．
然而保護自己的本能，究竟抵擋不住對溫暖的渴望．「即使最開始不是真心的也沒關係」英治努力想變成一個真正溫柔的人．當無名戰士卸下武裝，把自己交托出去，甚至被人踐踏刺傷也不退縮的時候，才真正品嚐到愛人的滋味．
以前只看過一次香取愼吾的戲，但是他把複雜的角色演得細膩而有層次，表現令人難忘．非常期待他下次的演出．
【孤獨的行列】
很多野島迷看完了「沒有玫瑰的花店」，深嘆編劇大師功力不再，悖離了一向辛辣而批判的道路．
如果說劇情刻意煽情和一廂情願，我都同意．但這齣戲的確是不折不扣的野島風格：黑暗中隱藏童話，苦澀裡混合甜蜜，像一杯濃烈的espresso，只不過這次加了比較多的砂糖．
歷數野島所編的連續劇，幾乎每一個角色都是孤獨的．而每一齣戲都用不同的方式，描述他們如何使盡氣力，像飛蛾撲火般，想要掙脫那片令人窒息的孤絕之網．
「沒有玫瑰的花店」也是如此，不管是英治，美櫻，還是年紀小小的雫， 每個人都帶著自己的刺，站立在玫瑰園的某個角落裡．只不過這一次，當他們面對只有自己才能解決的難題時，比較平和而自在，因為知道在不遠的地方，總有人默默地守候著自己．
孤獨與愛，從來都是野島戲劇中的主題．
進入中年的野島伸司，的確不再充滿了銳利的稜角．也許他和村上春樹一樣，想要對年輕人盡一點引導的責任，也許和心中的憤怒青年，達成了某種程度的和解．誠如某位網上的評論者所言：「這是野島告別過去的一齣作品」
野島的下一部戲會是什麼樣的呢？讓我們一起期待吧．
附註：山下達郎所唱的主題曲「ずっと一緒さ」非常好聽．
Comments
我一直等著想看這部日劇呢
（您透露部分劇情完全不會影響我）
完全是因為野島伸司
剛剛去聽了主題曲
真的很好聽
Posted by: 武藏野 | April 5, 2008 09:13 AM
很高興您也喜歡野島的戲. 那首主題曲算是我第一首從頭到尾背起來的日文歌.(笑)
我沒有看過野島早期的片子,包括他的三部曲(現在很難找到DVD了).不過看過的美人, Lipstick, 世紀末之詩, 都很喜歡.
Posted by: lotuslee | April 5, 2008 01:13 PM
野島最「有名」的作品大概是高校教師吧，不過我第一次被嚇到的是「人間失格」，應該說看得臉色大變。（世紀末之詩或聖者的行進都是這類系列吧）
後來認識一位以野島伸司做碩士論文題目的朋友，當時幸得從他那裡借看了野島的幾乎全部作品（這位朋友畢業後做了幾年事，後來終於到日本去深造）。
世紀末之詩（真是精彩），可以算是野島作品中極為重要的一部吧。在電視黃金時段播出的劇集，可以深刻（而且那麼強烈的批判姿態）到這種地步，我只能對作家、製作單位、電視台和觀眾致敬。
據說野島一直想和田村ㄅㄟㄅㄟ合作，但田村身體不好，通常一年只演一檔戲，他說如果演野島的戲會太費精神，一定會心神耗弱（連田村都這麼說，可以知道野島劇本的內在衝撞力有多大）。野島還是不死心，後來拿了據說是為田村量身打造的劇本「美人」給田村看，田村就答應了，該戲內在的糾葛還是很大，看的時候隨時揪著心。
寫到這裡，想到，啊，也許應該找個時間，去把這兩部再找來看看。
Posted by: 藤 | April 5, 2008 08:31 PM
藤:
謝謝你提供這麼多關於野島的資訊,讓我也想去試著找找他以前的片子了.
Posted by: lotuslee | April 6, 2008 12:33 AM
不好意思
藤是我啦（不知您是否知道）
忘了修改
Posted by: 武藏野 | April 6, 2008 08:55 AM
忘記那是您的別名, 現在記得了.
剛剛發現那些片子好像還找得到呢.
Posted by: lotuslee | April 6, 2008 10:36 AM
我第一次看野島伸司編的戲，是還在唸大學時看的「すてきな片想い」(1990年，富士電視台)，這是部搞笑的喜劇，沒有什麼批判的成份。
P.S. 裡面中山美穗飾演的女主角為了隱藏身份用了Hayashi Nana 的假名。
Posted by: hayashi | April 6, 2008 02:25 P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