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ld Wild West (上)
Fort Worth位於德州北部,也許現在不像它的鄰居Dallas一樣有名,在十九世紀末可是全美國最大的牲畜交易地,賣出的牛馬豬羊以千萬計,不僅帶來繁榮與財富,也讓這個城市夜夜笙歌,成為賭徒槍客,強盜妓女的大本營,市中心甚至被稱為 “Hell’s Half Acre” (半畝地獄)。
旁邊的廣場上正在舉辦啤酒節,搭了許多白色的帳棚,炭烤香腸的香味撲鼻而來。這個看似平和的廣場,卻有個不尋常的名字。相傳上世紀初美國西部的傳奇大盜Butch Cassidy 和Sundance Kid,在逃亡玻利維亞之前經常在此出沒,因此廣場取名為 “Sundance Square”。(註:Sundance Kid和Butch Cassidy,就是電影「虎豹小霸王」裡由Robert Redford和Paul Newman所飾演的亡命之徒)
大部分城市的廣場,大都是以政治人物,文學家或藝術家來命名,把市中心廣場用來紀念惡名昭彰的強盜,除了說明Sundance Kid的故事是如何深入民心,也顯示出這個城市的幽默感。
現在Fort Worth 的市容乾淨而整潔,已經看不出一點當年龍蛇混雜槍聲不斷的情景。城市的規模不算小,但也不是Dallas或Houston那樣龐大的現代化都市。市中心的幾條街上,一整排經過重修的老磚房,讓這裡瀰漫著濃厚的懷舊氣氛。
我們造訪的 「老南方煎餅餐廳」也是如此,簡直就像六十年代電影的布景:老式的吊燈和座椅,操南方口音爽朗親切的老媽媽服務員,灑滿起司和辣椒的德式煎餅,就和餐廳的裝潢一樣貨真價實。但是和紐約市日漸凋零的老餐廳不同,本地居民還是扶老攜幼前來捧場,讓老店裡充滿熱鬧歡樂的氣氛。
另一家著名BBQ烤肉店,裡面的裝潢也是同樣古舊,牆壁上還掛著鱷魚鹿頭等灰撲撲的動物標本。現烤的肋排和牛肉裝在速食店常見的紙盒子裡,價錢也不比麥當勞漢堡貴多少,肉質卻烤到入口卽化,配上一大杯沁涼入心的啤酒,真正滋味無窮。
然而Fort Worth擁有的不僅僅是西部傳奇和上等牛排,還有佔地不小的動物園和植物園,以及幾所水準極佳的博物館。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Louis Kahn所設計的Kimbell博物館。
What a wonderful world
我雖然不是學建築的,不過多年前就被強迫收看了很多Kimbell博物館的照片,因此在造訪之前,就對這座博物館多所期待。
對我而言,Kimbell 博物館有種難以形容,令人感動的特質。建築由一系列長條拱頂組成,顏色是灰色的水泥和米色的石材,水泥的灰色予人安定的感覺,而Travertine石材表面的坑坑凹凹,為建築帶來額外的質感。這兩樣材質從室外一直延伸到室內,形成了整座博物館的基調。
走進室內,拱頂正中的設計不但兼具燈架和反射板的功能,造型簡潔且具有裝飾感。本來一直很懷疑這樣的設計是否真的有用,但是親眼見到西部的烈日經過反射之後,柔和而均勻地打亮了整個拱頂和牆面,那光線幾乎帶有教堂般神聖而純粹的質感,不得不承認這真是天才的設計。
特展是從芝加哥藝術機構所提供的印象派畫作,包括了雷諾瓦,梵谷,莫內,高更等畫家的作品。在不少博物館都觀賞過類似的展覽,但是在Kimbell觀賞的經驗則最為愉快,恰到好處的尺度和光線,不但讓展品和周遭的環境達成了某種和諧,也拉近了與觀賞者間的距離,讓人不再覺得牆上的畫作高不可攀。
地方並不大,很快就能把展覽都看過一遍,但是這樣的博物館卻讓人不忍離去。坐在大廳的板凳上看人們走進走出,大家的臉上都不約而同地帶著微笑,彷彿為設計者Louis Kahn做了最好的評論。
Louis Kahn是二十世紀最重要的建築師之一,然而在一般美國人的心中,他的名氣並不特別響亮,不像萊特迷到處可見。Kahn雖然設計了許多經典建築,但是產量不多,二棟規模較大的作品都坐落於海外,一在印度,一在孟加拉。
這位先生雖然設計了許多經典建築,卻是其貌不揚,又不善交際,一生際遇並不順利,甚至面臨破產的窘境。六十幾歲時在紐約市火車站的洗手間心臟病發,被放置在太平間三天後才被認出。前幾年其子為紀念父親所拍的影片 “My Architect”, 讓Louis Kahn的名字重回世人的記憶當中,相當值得一看。
博物館有一個小演講廳,可惜那天並不開放,臉皮厚的某人跑去和警衛情商,最後終於由好心的工作人員帶我們進去參觀。
「這裡似乎是許多建築師的麥加呢。」我對帶路的女士說。
「是啊,我們很習慣看世界各地的建築師到這裡來參觀…要不要我走開好讓你拍照?」女士對拿著相機跑上跑下的某人說,然後自己又笑了起來:「 也許不必,我們站在這裡還可以當他的比例尺。」
這位女士的確是很了解建築師的習性啊。
Kimbell 博物館的對面是Fort Worth的現代美術館,設計者是在台灣也鼎鼎有名的日本建築師安藤忠雄。到一個地方看兩座建築,這麼划算的事當然是不容錯過。
現代美術館是一棟兩層樓的建築,站立在一大片鋪滿碎石的水池中。和Louis Kahn一樣,安藤也是素面水泥的愛用者,不過這棟建築使用了大量的金屬和玻璃,感覺確實比較現代。
走在這麼「現代」的建築裏,心中卻毫無喜悅之感。冰冷的材料,嚴峻的線條,建築外的大片水光,全被厚實的水泥牆所擋,只有在緊鄰玻璃窗邊的走道才能看到,然而處身於既狹長又特意挑高的走道空間,更讓人感到強烈的壓迫感。
我在展覽間走來走去,每個角落的設計都精密而準確,也都一樣地疏離而缺乏生命,展覽內容倒是相當匹配,面無表情的人像和黑色的剪影,在我面前上演著謀殺強暴等戲碼。整個博物館就像是個空曠而巨大的容器,裡面裝著只能稱做「空」和「無」的東西。
二十分鐘後,我終於忍不住逃離這墓室般的地方,站在水邊瞻仰這座望之彌高的建築物。想起隔著一條街的Kimbell,同樣用水泥為素材,原來也可以蓋出風格迥異的房子,就像是同樣的一堆積木,每個小孩都會玩出不同的樣子來。
只可惜安藤這座冷峻無生趣的「現代積木」,超出了我所能理解的範圍。
當晚Kimbell博物館剛好有為會員所舉辦的活動,非會員只要付十元也可以參加。天黑以後博物館點亮了燈光,可以漫步在印象派大師的名畫當中,也可以一面喝酒吃點心,一面欣賞爵士樂的現場演奏,不少人隨樂聲在Louis Kahn的拱頂下翩翩起舞。
爵士樂團的黑人老歌手正唱著我非常喜歡的一首歌,巧的是原唱者的名字也叫Louis。
這是Louis Armstrong的 “What a wonderful world”:
I see trees of green…red roses too
I see em bloom…for me and for you
And I think to myself…what a wonderful world.
我啜了一大口啤酒。不管怎麼樣,這世界還是美好的。
Comments
感謝好文
真好
Posted by: 篤子 | October 16, 2008 12:35 PM
我能理解.....
Posted by: @kira | October 20, 2008 10:16 AM
也許安藤不合我的口味吧?
雖然還沒親眼看過光之教會,但是在日本東京和京都都特別去看他蓋的房子,結果都是一句話:不喜歡.
Posted by: lotuslee | October 20, 2008 09:24 PM
我喜歡路易斯康,也喜歡安藤忠雄
沒有現場看過路易斯康的作品(只看過照片)
現在非常想去瞻仰一下
(其實安藤的作品也只實際看過一個
所以
現在說的喜歡,應該說喜歡他們作品的照片吧)
(不過照騙會騙人
或許應該多看過以後再說)
謝謝你的介紹
真享受
Posted by: 貓頭 | November 29, 2008 08:34 PM
貓頭:
歡迎來我家玩.
我是個建築門外漢,光看照片想破頭也想不出立體的景象:-)不過看了一些建築以後,感覺上光在圖面上漂亮的建築,真正走進去所體驗到的往往並不是那回事.
路易康的另外一棟傑作"沙克研究中心"在南加州,聽說非常好,但是我還沒去過,希望不久能去看看.
Posted by: lotuslee | November 29, 2008 10:15 PM
我對建築完全是自己看自己的
沒有背景知識為基礎,也沒有見過多少作品
在看您文章的時候
激起了很久沒有去思考的,關於這方面事情的想法
覺得很美好
對於路易斯康的建築印象一直極為虛幻
經由您的敘述,彷彿具象多了
(比幾個月前看了某香港劇團演繹路易斯康的光影意象
還要具體得多
不是說具體就是好
只是那個作品不怎麼讓我有體驗到大師風範或風格的感受)
之前會對路易斯康感到好奇
應該算是看了沙克生物中心的照片的關係
那偌大的廣場,單純的混凝土表面,多組一致的線條
感覺建築本身應該還有很多很多照片上無法陳述的東西
同時我也很想去看耶魯大學的藝術博物館
似乎(我自己大膽亂猜)
這是康大師建築兩個不大相同的面貌
正如您說
親臨現場的感覺和照片上不一定一樣
建築的語言
要當場與它面對,才能真正閱讀到吧
希望有一天我可以親眼看到康大師的作品囉
Posted by: 貓頭 | November 30, 2008 07:03 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