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西北（一）：阿勒泰
朔風野大一下飛機，就被迎面而來的風吹得站不住腳，風中還夾著絲絲冷雨。向晚的天空裡，雲霞宛如少女羞紅的臉頰，為野性的大地帶來幾分嫵媚之姿。
這裡是新疆北部，緊鄰俄羅斯，哈薩克斯坦和蒙古邊界的阿勒泰自治區。
出機場的路很平很直，兩旁豎立著高高的竿子，看起來像路燈，上面裝的卻不是燈泡，而是朝下指的箭頭。司機小胡告訴我們：「這裡冬天常常到零下三四十度，一場大雪後，路都看不見了，就得靠這些竿子才能把路面重新挖掘出來。」
轉過一個山頭，這一邊的天氣轉好了，天空是透明的藍。一叢叢鮮黃的蒲公英，隨風搖擺在初夏新綠的草場上。聽說到了六七月，草原上會開滿了各色的花朵，而遠處阿爾泰山的頂端，還是白雪皚皚的景象。
彷彿是一頭長期圈養在獸欄的小羊，面對著遼闊草原，和不曾被高樓大廈切割過的天空，我頓時感到手足無措起來。
「哇！」我驚呼出來。前面一大群羊正在過馬路，黑的花的白的擠成一團。車子喇叭輕響了幾下，羊們眨著眼睛紛紛閃避，好不容易才讓出了車子可以通行的間隙。羊群的主人則騎在馬上，手裡拿著皮鞭，慢悠悠地跟在後頭。看著興奮不已的我們，小胡笑著說：「別急，要看這個，待會兒還多著呢」
和漢化的烏魯木齊，或是維吾爾族的吐魯番不同，阿勒泰最多的是哈薩克人，遠遠就可以看到他們居住的蒙古包，也不時在公路上見到他們趕著數以百計的牛羊，全部家當都在身旁的幾頭駱駝身上。
小胡說這叫「轉場」，從一個草場轉到另一個草場的意思：「如果一平方米的地上長了多於五根草，就可以算是草場了。」第一次聽到這樣有趣的說法。原來地理課本上讀到「逐水草而居」的遊牧民族，是真正存在的。
近年來在中國「前進大西北」的口號下，新疆的農牧業突飛猛進，但也嚴重破壞了自然環境，沙塵暴甚至影響到千里之外的台灣，現在牧民必須向國家承租草場，轉場的時間和地點都受到管制。
策馬揚鞭的浪漫背後，是居無定所的孤獨和遷徙的艱苦。放牧和耕種一樣，都是靠天吃飯的行業，尤其在這麼靠近沙漠的地帶，牧民不僅要擔心雨雪量的多寡，草原蟲害也是一大問題。比起集中化的圈養方式，遊牧需要的空間和人力都要高出許多，這樣的生活方式，在講求效率的工業化社會中也不知能支持多久。
司機小胡是在阿勒泰土生土長的漢人：「我遇過的少數民族裡面，就屬哈薩克人最和善溫順了。做朋友很好，但做事就難了，慢吞吞兒的，天塌下來也無所謂。遇見熟人，正事擱一邊，先喝兩杯再說。你朝他發火，他就對你傻笑。」
他又感嘆起來：「以前只要走進蒙古包，不管認不認識，都會把最好的東西拿出來待客。這幾年也變了，知道要收錢，都是學咱們漢人的。」
聽起來好熟悉，台灣的原住民，美國的印地安人…漢人佔據了少數民族的機會和資源，又期待他們保持原本的自然淳樸，當然並不公平。然而他們的率真不羈，隨著傳統生活方式的喪失，逐漸被所謂的主流社會所「同化」，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情。
或許在近年講求「有機飲食」「回歸自然」和「性靈生活」的潮流下，少數民族也能為他們的文化找出一條生存之道，反過頭來影響我們這些急功近利的都市人？
山路盤旋而上，路面也變窄了，前面的牧人幾乎佔據了整條馬路。仔細一瞧，是位帶著駱駝和牛羊的老婦人。車子警告性的響了幾聲喇叭，慢慢從她身側駛過。大概是距離太近，走在最後的小駱駝受到驚嚇，居然一轉身就離群逃跑了。小胡一邊開車一邊說：「不要緊，不會跑遠的。」牧民和牲口之間，彼此信賴互相依靠的關係，大概是我這城市鄉巴佬難以體會的。
雖然如此我還是致歉似地回過頭去，包頭巾的老婆婆坐在駝背之上，隨著牲口的步伐，不慌不忙，一步一顛地朝前走來。她和那一小群牛羊的身影，很快就落在疾馳的車後了。
山的那一邊，就是我們此行的目的地：喀納斯國家公園。
Comments
哇，繼續期待文章和圖片
（前兩天才聽一位朋友聊蒙古
——這些年好像很多人去蒙古
今天就看到新疆相關
喀納斯國家公園啊
遠目，及羨慕
期待後續敘述）
Posted by: 武藏野 | June 13, 2009 10:50 PM
很羨慕你們去了這裡,我聽說阿爾泰山每一面都有很秀麗的景色,而且風格不大一樣.
中國最近在討論要在西部或是西北部擴藏豐富的區域興建核電廠,希望不是這裡阿,雖然他們的人還沾沾自喜的說,'將來西邊的人可能會是最富的' 唉
Posted by: 聚水藏風 | June 14, 2009 09:10 AM
我們這次是去參加親人的婚禮，一共只有一個星期，時間很趕，只能走馬看花．
人們說「北疆看風景，南疆看風情．」下一次大概會到南疆喀什，和闐等地．不過最近紐約時報說中國政府要拆除喀什的老城區，有些老房子歷史悠久，都幾百年了...理由是地震危險，但是四川汶川那些新蓋的學校也沒有比較安全啊．
Posted by: lotuslee | June 14, 2009 11:51 PM
老房子危險，,...好像我們這邊經常聽到的拆除重建的理由
重建才有油水啊....
也罷也罷~
這篇新疆，寫的令人心動的好。
Posted by: Anonymous | June 22, 2009 02:48 AM
剛才聽到新疆動亂的消息，心情很沉重，但是並不特別感到意外。
只在那裡待了短短幾天，就能感到不同族群間的隔閡和距離。所謂「五族共和」，也許只是漢民族一廂情願的說法。以中國對這類問題的強硬態度來看，大概會和西藏一樣被壓制下去吧。
Posted by: lotuslee | July 6, 2009 10:59 PM
問題是製造出來的。
我覺得很可憐，我會比較站在原住民那邊，雖然移民的生活其實比較辛苦。
Posted by: 森 | July 10, 2009 08:09 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