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西南之旅（四）虎跳峽 下
納西雅閣（Naxi Family Guest House）是從上虎跳走來的第一家客棧，就算不住宿，路過的旅客也會在這兒歇歇腳，補充飲水。
客棧是傳統的納西族建築，四面房舍合圍著寬敞的院子。艷黃的玉米掛了一整面牆，十足的農家風味。由於我們隔天就要往回走，在此過夜是最佳的選擇，辦理好入住手續，把背包放下，就離開雅閣繼續向前走。
接下來是徒步虎跳峽最有名的一段路，路窄而險， 呈之字形往復曲折，因為有二十八個轉彎，被稱做「二十八道拐」。這段路果然要比剛才更難走。 旅伴固然爬得上氣不接下氣，載我的馬兒也不見輕鬆， 有時碰到路太陡，非要等到主人吆喝二聲，才心不甘情不願跨前幾步。我居高臨下，看著馬兒一步步在亂石間尋找立足點，萬一馬失前蹄，掉到奔騰的金沙江裡可是死路一條。
提心弔膽中，也沒忘了欣賞風景。在麗江的時候，每天看到玉龍雪山，就像天際線上不變的背景。此刻近觀雪山，幾乎能看清對面山峰上面的皺折，才感覺真正走進了山的國度。無聲地走了一陣子，也許是為了打破沈默，嚮導忽然開口：「去年夏天陪澳門來的客人翻過哈巴雪山。每天睌上睡帳篷，走了三天才到那一頭的村子，我還是第一次翻過這座山呢。」
「看過了那邊的景色，這個就不算什麼了。」望著眼前玉龍雪山的峭壁，他若有所思地說。
旅遊的生意還不錯，然而二十歲的年輕人牽著小馬，每天守在橋頭迎接來自世界各地的旅客，是不是也曾興起出走的衝動？ 從父輩繼承而來的基因之中，固守家園的納西農民和浪跡天涯的馬幫，哪一種會決定他未來的方向？
二十八道拐的盡頭，有個小小的茅棚。茅棚裡的阿婆看到我們，連忙拿水果出來兜售。雖然價格是別處的兩倍，但是看在老人的面上，也就乖乖買了幾個。
休息了一下，嚮導把存放的飼料拿出來，讓辛苦的小馬飽餐一頓，我們則走出茅棚觀賞風景。 這裡視野極佳，站在山崖的岩石邉上，既可仰望雪山，也可俯視金沙江。 阿婆卻跟了上來，一邊說著我們聽不懂的納西話。
嚮導有些尷尬地解釋：過去是阿婆的果園，在那裡眺望風景，每人要收五塊錢。
這才知道阿婆是在這兒守株待兔，等著收過路費的。賣水果也罷，但是在這樣的野地， 看風景還要收費就令人啼笑皆非了。然而看到老婆婆焦急的模樣，不忍心和她爭執的人，只好掏錢出來。
這時又上來了一批遊客，阿婆撂下我們趕去，面無懼色地和外國人雞同鴨講起來。起碼有七八十歲了，在岩石上爬上爬下的身影略顯傋僂， 卻帶著山裡人特有的強韌。
或許真正的強者，並不是自以為年輕的我們。
二十八道拐是徒步路徑的最高點，繼續往前可走到茶馬和中途客棧，但是我們在這裡要回頭了。嚮導要趕在天黑前牽馬回家，我們則自行走回納西雅閣。已經下午五點了，夕陽映照下的雪山光影交疊，呈現令人眩目的色彩。美景當前，我們不時停下來照相，等到發現太陽快下山了才有所警覺，剛才還清晰無比的山巒，已籠上一層深藍的陰影，只有山頂猶存著幾許餘暉，天黑已是指顧之間的事。
路還沒走到一半，雖說山路只有一條，但是在漆黑的深山裡，沒有手電筒可是寸步難行。 四周沒有房舍、一片沈寂，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逐漸被夜色吞沒的山峰就像一群陰沈的巨人，在四周無聲地瞪視我們。同樣的一座山，在白天壯麗開闊，夜裡卻完全是另一種面貌。 我加快腳步繼續趕路，然而滿佈亂石的下坡路並不好走，膝蓋因不斷的下坡衝擊而酸痛，腳趾也踢到石頭而瘀青。雖知目的地就在不遠處，我還是驚惶起來，彷彿是頭誤闖山神禁地的小獸。
是山神的教訓吧？警告我輕率地走進山的領域，卻不知心存敬畏。我跌跌撞撞地走著，直到納西雅閣的燈火出現在前方，才大大鬆了一口氣。
天已經全黑了。
今晚的住客很少，除了我們，只有一個美國人、三個波蘭人、一個瑞士人，儼然是個小小的國際村。寒冷的冬夜，客人都圍坐在院落的炭盆邊烤火。窩在雲南的深山裡，聽老外有一搭沒一搭的閒扯，還真是超現實的經驗。很喜歡這家客棧的納西族老闆娘，直率親切，像紅紅的炭火般溫暖旅人的心。 吃完晚餐，乾脆就在廚房裡聊起天來。 或許是因為終於碰到會說中文的客人，老闆娘顯得特別高興。
「納西雅閣在外國的旅遊網站上很有名，可是本地遊客好像不多。」我提出心中的疑問。
「是啊。」老闆娘憨憨地說。「 也許是因為中國人喜歡殺價。但是我不喜歡講價，我們的房價固定，也不因旺季就抬高價錢。」
其實納西雅閣的價格很合理。 別小看這家位居深山的客棧，客房的陳設樸素，卻打掃得一塵不染，並不輸於麗江古城裡的旅館。除了附衛浴的套房外，也出租床位給單身的背包客。
早知道徒步虎跳峽的大多是外國人，卻沒想到在路上沒碰上半個中國遊客，也不知道是旅遊業剛起步，還是中國人認為度假是花錢享受，不應勞動的緣故。除了年輕的學生外，大部份的內地遊客惜步如金，只習慣坐車到旅遊景點走馬看花， 似乎還沒發現欣賞自然景觀最好的方法，就是運用自己的汗水和雙腿。
但是也拜此之賜，在人山人海的中國觀光景點，只要避開人潮走到車馬不能及的地方，就是海闊天空，另一個天地了。
老闆娘告訴我們，三天後她兒子娶親，會在客棧擺上幾十桌酒席。「以前的客人特別從澳洲來這裡參加婚禮，他自己的婚禮就是在納西雅閣舉辦的。如果可以，也歡迎你們留下來參加。」納西族的傳統婚禮耶！真的想留下來，但是回程的機票已經訂好，我們就要告別眼前的大山大川，回到那朝九晚五、枯燥無味的上班生活。
But I have promises to keep, 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
走出廚房，無數的星星在天上和我們眨眼。酸痛無力的膝蓋，提醒我明天還有一段山路要走，然而管他去的，至少我可以確定，今晚一定會有個無夢的好眠。
註：納西雅閣的電話是13087422492, 13988758424
Comments
Dear lotuslee:
真是驚險啊，
走在昏暗山路，眼見霞光攀到對面山頭的經歷我也曾有過，
旅客都會貪看前面壯麗的霞光山景，不知道絢麗和黑暗交替如此之速
在山裡是沒有浪漫可言的(否則就得在老經驗的帶領下享受節制的浪漫)
Posted by: 篤子 | April 5, 2010 09:19 AM
篤子
太陽就這樣「咚」的一聲就掉下去了，真的是令人措手不及。我是沒有在山裡走夜路的經驗，所以心裡毛毛的，其實這條路是很安全的。
最近讀了一本「眾神的山巔」，講爬喜馬拉雅的，那種程度的登山真是這輩子不用想的。
Posted by: lotuslee | April 5, 2010 08:08 PM
dear lotuslee:
台灣山裡的路一但暗下來，即使是林務局開的路(就是路基大又明顯，沒有許多障礙物那種)，也一下子變的寸步難行，令人心慌。我覺得是眼睛能見時，路面上的些微變化根本不會放在心上，原路折返時天黑了(看不見)原先微小的障礙放大到難以適應，像微不足道的一個小落差或樹根，在黑暗中都足以讓你重重的摔跤。
即使是原路折回，還是會覺得像走不同的路上一樣陌生，我那次還疑神疑鬼以為走到岔路上，非常慌亂。最後是先到營地的同伴回頭來帶才平安。
登喜馬拉雅山...我也是，只要超過海拔5000公尺都在我的接受範圍之外....
Posted by: 篤子 | April 6, 2010 01:57 AM
所以我一直都覺得小時候聽的"嬉山莫嬉水"是超級騙人話
你們的體力真好...
Posted by: Just Drop By | July 15, 2010 12:45 AM
又停筆了二個多月。這個禮拜空下來，應該可以補點東西了。
Posted by: lotuslee | July 19, 2010 08:10 PM